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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用人之道

  一道軍令交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簡單,涉及到背后復雜的人事調動,布局,還有出戰準備。

  斥候要挑選精銳,整理裝備,梳洗戰馬。

  唐軍里也要挑選精銳騎兵與之配合。

  還有后續的一系列人員調動,后勤運轉,新的后勤路線,紛沓而來。

  每有新命令,基層的將領都會忙得一片人仰馬翻。

  眼見王文度和蘇定方、蘇慶節一一出去,程知節忽然開口對正要出帳的蘇大為道:“阿彌你留一下。”

  剛剛出帳的王文度回頭看了一眼,眼神一閃,卻沒有多停留,匆匆離去。

  他要忙著規劃新的后勤路線,還要與各部族派出的仆從軍首領見面,協調后面一系列事務。

  蘇大為掀簾幕的手一頓,詫異的回頭看向程知節:“大總管還有事嗎?軍情緊急…”

  “緊急你個屁,你要帶人去金山南面,總不能什么都沒準備好就跑過去吧,遲個半日一日的,問題不大。”

  程知節沖他招手道:“過來,陪老夫聊一會。”

  雖然不解程知節是何意,蘇大為還是依言走過去。

  誰知他才一靠近,程知節鼻頭微動,立刻勃然大怒:“好你個阿彌,難怪叫你磨磨蹭蹭,偷著喝酒了?”

  “呃,大總管,有個朋友從長安來看我,安家的,安文生,他有意加入斥候營,所以聊了幾句,就喝了一杯,這個…”

  程知節盯著他,嘿嘿冷笑。

  就在蘇大為心頭發毛時,程知節扭頭向著帳門大聲吼道:“程處嗣,給老子滾進來!”

  守在門外充做親兵的程處嗣忙掀簾進來:“大總管,你找我?”

  “去,把我留的那壇酒拿來,再備點小菜,我要跟阿彌喝兩杯。”說著瞪了一眼程處嗣:“你也來做陪。”

  這個轉折極其突然,把程處嗣整個弄懵逼了。

  簾帳縫隙,還有個與程處嗣有七八分相似的國字臉青年,在簾縫處探頭探腦的張望。

  那是程家老二程處亮。

  這次程知節出征,把幾兄弟都帶出來,也存著歷練之意。

  看著被程知節罵出去,透著狼狽的程處嗣的背影,蘇大為在心里為其默哀的同時,又不禁暗自猜測。

  程知節,這是唱的哪出啊?

  程老魔頭就是一混世魔王,以他無利不起早的性格,居然會請自己喝酒?

  不對,此事大大的有問題。

  事有反常必有妖!

  蘇大為盯著程知節,那眼神,活脫脫就像是看巷口賣金魚的老頭。

  就是那種強裝好人,想哄騙小蘿莉的那種。

  “阿彌,這這樣看我做甚?坐吧。”

  程知節往面前的坐位一指。

  從稱呼的改變上來看,他此刻與蘇大為乃是論私交,并沒有談公務的打算。

  蘇大為心里各種猜測,卻沒有一個能確定的,只有先靜觀其變,看看程知節到底是有什么事。

  過不多會,程處嗣和程處亮兩兄弟,一個拿著酒,一個拿著小菜和碗筷酒杯上來了。

  蘇大為看著這一切,感覺有些無語。

  大總管請自己喝酒,說出去都沒人信吧,這是什么情況?

  今天這什么運氣,從安文生來了,這都喝第三場了。

  “阿彌,發什么愣?來來,把酒滿上。”

  程知節聲音洪亮的說了一聲,一扭頭看到程處嗣和程處亮兩兄弟跟呆著鵝一樣站在桌前,手足無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們倆是木頭嗎?倒酒啊!”

  “哦哦。”

  程處嗣和程處亮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的給程知節和蘇大為兩人分別倒酒。

  這種感覺十分怪異。

  以程知節的身份,大唐征西軍大總管,需要對蘇大為這么親近?

  拉一塊喝酒,兩兒子在旁做陪,而且還只能是倒酒的。

  這都不是自家人喝酒了,完全可以說一聲折節下交吧?

  蘇大為內心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看著面前笑成一朵花一樣的程知節,心中暗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媽蛋,多半是程老魔想算計我了?從來只聽程咬金占人便宜,什么時候聽說過有人能占他的便宜。

  如今連私存的好酒都拿出來了,這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阿彌,喝酒啊,別愣著,來,咱們走一個。”

  程知節笑著舉杯。

  蘇大為忙雙手捧杯,與他的酒杯輕碰一下。

  既來之,則安之,猜不透就先不猜,看看大總管接下來要怎么弄吧。

  兩人喝了一口酒,程知節放下酒杯,面色有些掙扎,似乎陷入回憶,又像是在想怎么開口。

  良久,他長嘆一聲:“長安之事,你都知道了吧?”

  蘇大為心中一動,頓時明白過來。

  看來長安內發生的事,讓老程很受震動啊。

  他現在請的是蘇大為,但又不僅僅是蘇大為,更是蘇大為背后的武后。

  程知節,有些怕了。

  雖然說不清是為什么,但蘇大為就是感覺到,這位大唐的混世魔王,一身渾不吝的老將軍,心中確實多了幾分懼色。

  “阿彌,你與處嗣兄弟相交,那么我便厚著臉做你的長輩。”

  程知節斟酌著繼續道:“你應該也看出來了,這次征西突厥應該就是我老程最后一次為大唐出征了。”

  “阿耶!”

  程處亮和程處嗣兩兄弟不禁大驚失色。

  “阿耶你身子骨還硬朗…”

  “兩個兔崽子閉嘴,再聒噪老夫把你們扔出去!”

  程知節一瞪眼,程處嗣兩兄弟立刻閉嘴了。

  積威之下,哪敢再亂說。

  程知節扶著桌子長嘆道:“這天下,哪有永遠不老的人?我老程,為大唐東征西討了一輩子,如今年歲大了,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人前雖然看起來還精神,但我自己知道,那些都是強撐的。

  軍中之事紛雜,以我現在的精力,已經捉襟見肘了,只是有賴陛下信重,許我以大總管之職,所以強自振作,不敢稍有懈怠。”

  說完,他借著舉杯的動作,又緩緩喝了一口酒。

  蘇大為默默的看著他,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他知道,開頭說的都是場面話,真正的戲肉,還在后面。

  程知節找自己究竟要說什么?

  “阿彌,我命你去金山南面刺探軍情,你該不會怪我吧?”程知節突然說了一句。

  這句話,不但令蘇大為詫異,就連程處嗣和程處亮兩兄弟,都是大惑不解的看向程知節。

  身為大總管,但下軍令就是了,何須向下面解釋?

  更沒必要請蘇大為喝酒,搞出這么大陣仗來吧?

  古怪,實在是古怪。

  蘇大為微微一愣,誠懇的道:“身為斥候營副營正,此乃份內之事,大總管多慮了。”

  “嗯,那就好。”

  程知節舉杯,向蘇大為示意,兩人又喝了一口酒,程知節才繼續道:“南面是西突厥的勢力,到那邊,一切要靠你自己,要多多小心。”

  “屬下知道。”

  “年輕人就應該有朝氣,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如你現在這般,如初生之虎,不畏危險。”

  程知節似是想起了往事,臉上煥發出神彩,摸著胡須道:“我還記得那盜賊橫行鄉里,我組織起一支隊伍護衛鄉民,后來瓦崗寨興起,我又投靠了瓦崗…

  這一切現在回想起來,還好像在昨天一樣,歷歷在目。”

  “大總管…”

  “阿彌,你知道馭下之道嗎?”

  “馭下?”蘇大為感覺有點暈,好像程知節的話題一直跳來跳去。

  “馭下,便是用人之術,太宗在世的時候,最擅于發現人才,我記得當年征高句麗回來,太宗便曾對薛舉說過,不喜得高句麗,而喜得良將。”提起唐太宗,程知節臉上現出神往之色。

  “太宗用人之道,是我一直敬佩的。

  太宗用人以專,讓專長的人做他們擅長的事,比如魏征果斷敢言,太宗便任用他為諫議大夫。

  太宗用人以長,曾說過仁人如巧匠之制木,直者以為轅,曲者以為輪,長者以為棟梁,短者以為拱角,無曲值長短,各種所施。

  智者取其謀、愚者取其力、勇者取其威、怯者取其慎,無智愚勇怯,兼而用之,故良將無棄才,明主無棄士。

  不以一惡忘其善,不以小瑕掩其功。

  太宗用人以信,在太宗征高句麗時,房玄齡受命在朝輔政,有人離開長安在太宗面前密告房玄齡謀亂,太宗對告密者立殺之,對房玄齡信而不疑。”

  蘇大為叉手道:“謹受教。”

  程知節這番話,完全是一副長輩指點后輩的口吻。

  蘇大為也得擺出端正態度來。

  當然,太宗這些用人之道,都是真的。

  蘇大為還知道一件關于契苾何力的舊事。

  契苾何力是大唐有名的蕃將,原為鐵勒契苾部可汗,率部歸順大唐,受太宗重用,授左領軍衛將軍。

  貞觀十六年,太宗派契苾何力回涼州省親,并安撫其部落。

  當時九姓鐵勒之一的薛延陀勢力強大,契苾何力部落想歸附薛延陀,契苾何力十分震驚的說:“大唐天子待我們如此厚恩,為什么還要叛離呢?”

  契苾何力部落的人將其捆來送到薛延陀,扔在真珠可汗乙失夷男牙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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