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蘇身上,有一股詭異的元炁在流動,那些唐軍斥候看不出來,但不代表葉法善也是如此。
蘇大為雙手按住聶蘇的肩膀:“我來。”
同時手指暗捏了捏。
聶蘇身子一震,仰頭看向蘇大為時,淚珠在眼眶里打轉:“阿兄,猴頭它…”
“放心,有我呢。”
蘇大為心中激蕩,但面色依舊保持平靜。
猴頭是詭異幻靈,在《百詭夜行錄》上排名為八十九。
它的品級不算高,按照書中的介紹,它最大的能力,就是幻化和借力。
可就算如此,也不是尋常人能傷到的。
“葉道長。”
蘇大為抬頭看向拈須不語的葉法善:“你有沒有辦法幫猴頭治傷?”
葉法善做為南宗的道士,手段頗為不凡。
上次在大明宮內,蘇大為已經親眼見識過了。
所以,不妨“借力”。
“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蘇大為又道。
葉法善目光微微一閃,點頭笑道:“貧道試試。”
只要肯出手,就代表有一定的把握。
葉法善移步過來,在聶蘇面前俯身查看了一下猴頭的傷勢。
浠浠瀝瀝的詭異之血,從洞外一直延伸進來,在地上畫出一條時斷時續的血線。
洞里,充滿一種古怪的血腥氣息。
“隊正。”
趙胡兒帶著兩名斥候小心的走上來:“有什么需要我們做的嗎?”
他們是想幫忙,卻又不知該如何幫。
蘇大為本來想說不用,但是一轉念,招手在趙胡兒耳邊低語了幾句。
趙胡兒面色一怔,隨即點點頭,招手又叫了兩人,一起走出洞去。
葉法善眼角微動,瞧見了,但卻不好發問,心下卻是有些好奇,不知蘇大為派這幾人出去做什么去了。
算了,軍中事不歸他管,還是先治好這只詭異,向蘇大為露一下手段。
能得一段人情,也不算空手而歸。
想到這里,葉法善從懷里取出一張符紙,口唇微動,默念一段法決,手指一抖。
轟的一聲,符紙燃燒成一團赤色火焰。
洞內另一堆篝火邊,其余的斥候見到這一幕,不由發出驚呼聲。
這些原本出自突厥族的斥候雖然歸入大唐,骨子里還是信草原上的長生天及薩滿,看到這中原道士玩得這一手,頓時大為驚異,已經有人在心里暗想,莫非這道士,也是薩滿巫師?
沒等他們想明白,葉法善將整個燃燒的手掌,并成劍指,一指點在猴頭身上。
雙目緊閉的幻靈身體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微弱的叫聲。
纏在它脖頸間的金蝮蛇身體猛地膨脹,好似眼鏡王蛇一般,肉翼張開。
眼看要對葉法善發動攻擊,就聽葉法善口中大喝一聲:“定!”
赤色火焰順著它的指決迅速注入猴頭體內。
原本通體雪白的小猴兒,像是要燒著了,被一股紅光從內外滲透。
金蝮蛇發出一聲吃痛的嘶叫,猛地彈飛出去。
聶蘇大驚:“你…”
話還沒喊出來,眼珠兒立刻瞪圓了。
猴頭體內的紅光,匯聚在肩膀中箭處。
一股無形的力量在交戰,光芒閃爍不定。
數息之后,耳中只聽“叮鐺”一聲響,那支箭被一種莫名的力量熔斷,跌落在地。
猴頭的肩膀上留下一個核桃大小的血洞,里面血肉模糊,看著十分嚇人。
葉法善卻長呼了口氣:“不妨事了,最要命的是這支箭,箭上似附著有破魔的符紋。”
他低頭看了一眼:“突厥人的薩滿咒紋,這東西不斷腐蝕幻靈的身體,令它無法自愈,除掉了它,這命就算是撿回來了。”
蝮蛇嗖的一聲躥回猴頭身上,身子一縮,藏在腦后,似乎對葉法善十分畏懼。
蘇大為看了一眼,向葉法善道:“多謝道長,這個情我記下了。”
“小事。”
葉法善揮了揮手,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算了,做事做全套吧。
他從懷里摸出一個玉色瓷瓶,從中倒出一粒黃豆大小的紅色丹丸,交到聶蘇手上:“這是我煉制的丹藥,能固本培元,幫助傷勢恢復,給它服下去,估計明天這個時候,就能起身了。”
“謝謝道長。”
聶蘇感激的道。
葉法善拈須微笑,受了她一拜,這人情嘛,是做足了,至于如何用,那就要看以后了。
看著聶蘇將丹藥給猴頭服下去,蘇大為在葉法善不解的目光中,突然站起來。
“所有人戒備。”
“什么?”
“出了什么事了?”
洞內的斥候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的將武器抓在手里。
葉法善張口欲問,突然臉色一變。
就在此時,蘇大為抓起聶蘇,向洞旁一閃。
同時飛起一腳,將眼前的篝火向洞外踢飛出去。
“道長閃開!”
不用他說,葉法善已經第一時間閃身,后背緊貼著石壁。
耳中聽到一聲尖厲的音嘯。
篝火在半空中,被一支金箭穿透,爆裂開來。
金箭余勢不衰,鏘的一聲,射在方才蘇大為立腳之處。
整支箭沒入石中一半,金色的箭羽嗡嗡顫動著。
見到這一幕,慌忙閃避的唐軍斥候們一臉懵逼。
而葉法善卻是心中劇震,猛地抬頭看向蘇大為。
卻見蘇大為向聶蘇交代一聲,已經猱身向洞外撲出。
就在此刻,裊 黑暗夜色中,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嘯。
第二支箭,到了。
箭比聲音更快。
聲音響時,那箭已經射到面前。
蘇大為手中空空,在雪崩時他的長刀和臂盾、弩都遺失了。
身后的斥候都發出驚駭的叫聲:“隊正!”
就在這一剎那,只見蘇大為右手揚起,金剛杵在手中啪地一聲,化作一張圓盾護住頭面。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屬爆鳴。
火星四濺。
那支箭射中圓盾,瞬間崩飛出去。
洞外隱隱聽到弓弦顫響,還有突厥人中箭發出的慘叫聲。
趁此時機,蘇大為沖出洞外。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聶蘇抱著猴頭,一時沒反應過來。
“聶小娘子,你就在洞內,護著其他人,貧道去去就來。”
葉法善說了一聲,跟著沖出洞外。
到此時,他什么都明白了。
方才那幻靈中箭回來,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它的傷勢上,但是蘇大為,卻從中想到了更多。
能傷幻靈者,一定不是尋常人。
那支箭,刻有薩滿教的咒紋,說明突厥狼衛那邊,應該是有了生力軍。
而且至少是一名精通薩滿巫術的神箭手。
蘇大為更據此推斷出,對方有可能沿著猴頭血跡留下的痕跡,對唐軍展開一次反殺。
此舉大大出乎一般人的預料。
按常理,那突厥狼衛的首領阿史那畢好不容易逃出蘇大為的追殺,此刻就應該是急急忙忙逃走才對。
但阿史那沙畢不是尋常人。
他是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的西突厥俟斤,是沙缽羅可汗的兒子,是突厥狼衛的首領。
于不可能中,創造可能,創造戰果,最大的殺傷敵人,甚至是全殲敵人,才是他想要的。
而不僅僅是帶著情報,灰溜溜的逃回西突厥汗庭。
蘇大為,把阿史那沙畢的心理摸透了。
所以他才會提前讓趙胡兒帶數人在洞外埋伏。
趁著阿史那沙畢和那名神箭手的注意力都在洞中,想對唐軍來一次斬首式突襲的時候,反埋伏對方一手。
這種心理上的博弈,就仿佛站在賭桌上,雙方各自出牌,算計對手。
雙方各自依據手中條件,順勢出計,借著敵人的反應,而做出新的反應。
這種臨場變化,都是刀刀見血,站在刀尖上舞蹈。
就算是葉法善,也不由為之心驚。
不管怎么說,之前的算計到此刻,到這一步,已經達到極致了。
是該真刀真槍拚殺的時候了。
究竟誰能活著離開金山山脈,最終靠的還是實力。
在絕對實力之下,一切陰謀算計,都是空談。
洞外的血地上,方圓百米之內,無數人頭躥動。
那是西突厥狼衛的最強反殺。
不斷有刀刺在肉上的噗哧聲響起,也有人瀕死前絕望的慘叫聲。
阿史那沙畢站在雪地中,冷冷的注目著這一切。
對于此次的計劃,有著必勝的把握。
他不是一個人,當然不是。
唐軍帶領斥候的那個人,他已經查清了,明叫蘇大為,似乎此前一直是長安縣的不良副帥,這次應召入伍。
聽說近幾年在長安比較活躍,查了不少案子。
但是,這位蘇大為,畢竟只是一名不良人,他過去的經歷,是有眼界上的限制的。
一個人的眼界、經歷,決定了格局,決定了思維的寬廣度。
或許此人在查案,算計上,有著不錯的表現。
但是在更廣闊的戰場上,必定會有所疏漏。
就像是現在,就算這蘇大為再厲害,帶著唐軍斥候追得再緊有什么用。
這道題,本來就不止是一伙斥候,對上一伙狼衛這么簡單。
這里不是長安,這里是西突厥的龍興之地。
背靠著草原,阿史那沙畢可以得到源源不斷的助力。
哪怕他之前手下的狼衛全都死光了。
可只要他活著,轉眼間,又能從各部,以及之前預備在山中的據點,征調足夠的人手。
這,便是阿史那沙畢的底氣所在。
此次行動,他手里有一名薩滿大巫,箭法拔群。
之前那名窺探的詭異猴子,就是被大巫發現,一箭射中。
這名薩滿,就是阿史那沙畢預備對付蘇大為的王牌。
除此之外,他又征召了葛邏部一百名戰士。
有這樣一股力量,今夜,就注定是這伙唐軍的祭日。
阿史那沙畢的眼睛,在月色下,閃爍出危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