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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看不見的較量

  阿史那道真將木柴折成比較好燒的小木條,扔到篝火里。

  聽到蘇大為說的話,他詫異的問:“阿彌,你說什么?”

  “我是說,這次咱們的對手,那伙突厥狼衛很厲害。”

  蘇大為將自己的想法簡單向他說了一遍。

  “你有沒有覺得,從昨晚斥候失蹤時開始,我們便落入他們的算計中,每一步都被他們搶在前頭。”

  “哪有你說的那么神?”

  阿史那道真嗤之以鼻:“真要這么厲害,難不成連我們追擊他們,都能提前料中?我倒不信…”

  話沒說完,他添柴的動作突然一僵。

  扭頭看向蘇大為時,彼此的眼中,都透著凜然之意。

  “并非不可能。”

  “從已發生的事,幕后策劃這一切的,一定是個高手,非常善于揣摩人心,并且利用時間差。”

  “不要說這么復雜的。”

  阿史那道真將手里的柴,輕輕往火里一擲。

  火光收縮了一下,隨即變得更加明亮。

  “你就說我們接下來如何做吧?”

  “容我想想…”

  自己手下的伙長,不能不救。

  王文度遺失的情報,也一定要追回。

  蘇大為伸手捏著眉心:“今夜大雪,是哪里都去不了了,他們也一樣,此刻,想必這伙突厥狼衛也正困在金山山脈某處,讓我先把思路整理清楚,一定有辦法的。”

  “我們出發前,大總管可是說了,此次是軍令,若不能抓到那伙突厥狼衛,我們都得受軍法。”

  阿史那道真說了一句。

  山洼里,連同其余五十名斥候,人人都沉默下來。

  程知節雖然平時嘻笑怒罵,但在行軍法上,卻從沒有手軟過。

  進兵途中,有名后勤官運糧延誤了日期,頭顱便懸于旗下。

  自己這一伙斥候,從出發一刻起,便只有兩條路——

  要么成功,

  要么,死。

  凝視著跳動的篝火,蘇大為再一次陷入深思。

  從已知的線索來看,這伙突厥狼衛手段狠辣,智商極高,很擅長利用人的心理盲區,創造對自己有利的環境。

  想要在現在這種環境下,在茫茫大雪,在阿爾泰山里抓到他們,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寒風凜冽。

  篝火閃爍著,火光越來越弱。

  絲絲縷縷的寒氣,像是針一樣扎著皮膚。

  一只腳用力踢了踢旁邊的另一只腳。

  隨著含混不清的嘟囔聲,一個人從火旁極不情愿的爬起來,摸索著去洞窟角落,抱了點干柴和枯草過來,添進火堆中。

  噼啪!

  火光漸漸又大了起來。

  阿史那沙畢盤坐在篝火前,雙眼中,像是有兩簇小火苗在跳動。

  火光將他臉龐輪廓照亮,那線條,剛硬得仿佛刀削一樣。

  旁邊傳來微弱的呻吟聲。

  阿史那沙畢沒有動。

  他知道,是洞窟角落里,被他俘獲的那名唐軍斥候。

  這人是條硬漢,阿史那沙畢將他的手指一根根砸爛,到最后,也沒能橇開他的嘴。

  不過不要緊,人的意志是有極限的。

  留著這活口,暫時還不能讓他死了。

  想到這里,阿史那沙畢開口說了聲突厥語,洞內一名他的手下,爬起來,忍著寒風,在洞外扒了些雪塊回來,扔在鐵制的頭盔里,放在木架上。

  很快,便化了一堆熱水。

  把這水給那名唐軍斥候灌下去一些,暫時把命吊住,可不能讓他就死了。

  阿史那沙畢默默的看著這一切。

  除了突厥語,實際上,他的唐語也說得不錯。

  貞觀年前,父親阿史那賀魯受太宗冊封西突厥統葉護,也就是那段蜜月期,他曾跟隨使節入大唐。

  不但見到了大唐的繁華,還曾在長安求學。

  比起普通的突厥人,他對大唐了解的更深。

  “俟斤,外面的風雪好像小了。”

  一名突厥狼衛走到他面前,低聲道。

  俟斤是草原上部落酋長的意思。

  阿史那沙畢被父親西突厥可汗封為手下一部的首領。

  同時也是阿史那賀魯手下狼衛的首領。

  如果狼衛是狼,那他便是狼王。

  “俟斤,如果明天風雪停了,我們繼續趕路嗎?”

  說話的狼衛看了一眼倦縮在洞中角落的唐軍俘虜道:“就怕這人熬不住,半路死掉了。”

  “不會。”

  阿史那沙畢冷靜的道:“現在是冬季,傷口不會發瘡,他死不了。”

  說完,他朝角落里,幾名狼衛招了招手。

  將他們招到身邊來。

  隨手取了根木柴在手里,以柴代筆,在地上劃了起來。

  “明天,如果風雪停了,我們可以走,那些追蹤我們的人也一定可以走,所以,我們現在有三個選擇。”

  “第一,不管他們,繼續埋頭趕路。”

  “第二,沿路設些陷阱機關,或者故意偽造一些假線索,讓他們追擊的速度變慢。”

  說到這里,他停下來看了一眼其他人。

  火光下,所有人都一臉敬畏的看著他。

  從過去,到現在,一次次戰斗,阿史那沙畢用他的智慧將所有人折服。

  在崇尚武力的突厥人眼里,超卓的智慧,同樣是一種力量。

  甚至是更強大的力量。

  “第三,就是我們不急著走,留下線索等他們找上我們,然后…”

  阿史那沙畢的眼中,閃動著光芒。

  就像是洞里的火,要將一切吞噬。

  而接下來,誰又將是他的柴?

  “知道我為什么不帶蘇慶節,而點名要帶上你嗎?”

  蘇大為扭頭向阿史那道真。

  “因為太危險。”

  蘇大為撿起地上一根柴劈頭蓋臉的扔過去。

  阿史那道真頓時不復先前的冷酷帥氣,嗷的一聲蹦起來。

  惹得其他人側目。

  “沒事,沒事。”

  他羞紅著臉擺擺手,向蘇大為討好道:“還不許開個玩笑了?”

  “坐下。”

  蘇大為向身邊指了指。

  “我不,除非你答應不對我動手。”阿史那道真有些后怕的道。

  途中休息的時候,他曾向蘇大為討教過拳腳,結果連試三次,都是三兩招被放倒。

  最后一次,蘇大為一拳輕輕抽在他腰腹上,差點沒讓他把苦膽汁給吐出來。

  心里便明白,為何人家能做斥候隊正。

  這手底下,可硬的狠。

  “不打你,談正事。”

  蘇大為開了口,阿史那道真這才悻悻然的過去坐下。

  “營里沒誰敢對我下這么黑的手,也就是你…”

  “不是你自己說要學拳腳?不先學挨打,怎么會打人?”

  “呃,好像有點道理。”

  “所以你同意讓我在你身上再試幾招嗎?”

  “不要!”阿史那道真臉上頓時變色。

  “好不,不扯這些了,不論如何,你答應我的箭術還有馬術,一定要教我,否則我天天找你練拳,記住了嗎?”

  被蘇大為笑瞇瞇的一說,阿史那道真的臉色一黑,那表情,精彩極了。

  “說正事,說正事。”

  蘇大為擺擺手,沒繼續刺激阿史那道真:“我之所以點名要你,是因為敵人是突厥狼衛,只有突厥人,才最了解突厥人,只有你們,才能帶我追蹤上他們。”

  說到這里,蘇大為閉目回想了下。

  在進入金山山脈前,他也不確實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但是經過一整天的觀察,阿史那道真,確實是追蹤的行家。

  就像是精明的獵人,再狡猾的獵物,也難逃獵人的眼睛。

  聽到蘇大為這么說,阿史那道真頗為自豪的挺起胸膛:“這是自然。”

  說了一句,他的肩膀又往下一塌:“不過,這場雪,可能會把他們的痕跡掩去,明天想要追蹤就會更困難了。”

  “我的看法正和你相反。”

  蘇大為摸著下巴,盯著火光喃喃道:“舊的痕跡抹去,新的痕跡又會出現,他們沒有翅膀,飛不過去。”

  “對對。”

  阿史那道真聞言一拳砸在掌心上,高興的道:“我差點忘了這個,雪地上的腳印,乃是最明顯不過的痕跡,明天他們跑不了。”

  蘇大為想了想道:“只怕還不能掉以輕心。”

  “怎么?”

  “我想到幾種可能,我說出來你幫我分析一下。”

  “你說。”

  “第一種可能,就是明天我們可能找不到任何腳印痕跡。”

  看著阿史那道真張口想說,蘇大為擺手道:“你先別急著打斷我,聽我說完。這次我們的對手異常狡猾,徜若他們一心逃躥,那么可以用樹枝掃去腳印,令我們難以追蹤。”

  阿史那道真乖乖的閉上嘴了。

  因為蘇大為說的,很有可能實現。

  突厥人乃是天生的獵人,除了追蹤獵物,在冰天雪地里如何藏匿自己的形蹤,也是必備的技能。

  何止是掃去腳印。

  光是阿史那道真自己,至少就知道三種以上的方法,可以不留痕跡的溜走。

  “第二種可能,是我們發現痕跡,但是,這痕跡可能是假的。”

  阿史那道真皺眉道:“你是說,他們可能弄出假的痕跡,把我們引到錯誤方向?”

  “有這種可能。”

  蘇大為點頭道:“如果對方猜到背后有人在追,有可能通過這類方法,遲滯我們的追蹤。”

  阿史那道真學著他的模樣,用手摸著下巴,喃喃道:“實在不行咱們就分兵唄,反正有五十多人,一邊二十多人的話…”

  “先別急,還有第三種可能。”

  “是什么?”阿史那道真有些詫異的看著他:“他們還能玩出什么花招來。”

  “你忘了之前在營帳里,他們悄然潛入將被捕的狼衛滅口,又偷走副總管的書信,從容逃走的事了?這伙突厥狼衛,絕不是等閑之輩,只能按最大的狡猾陰險程度,去推斷他們的行動。”

  “最大的狡猾與陰險…”

  阿史那道真猛地一驚,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蘇大為:“你是說,他們可能會故意留下線索,然后布好陷阱等著我們?”

  “這正是我擔心的地方。”

  蘇大為雙手一用力,手里一根木柴發出啪地一聲脆響,斷為兩截。

  “獵人和獵物之間,角色有時候會相互轉換的。”

  “可別咱們打雁不成,反倒被雁啄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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