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道真一直冷峻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在奔馬疾行中扭頭看向他,還沒來得及問。
耳中突然聽到一聲呼嘯。
“小心暗箭!”
阿史那道真騎術精湛,人在馬背上一個側翻,藏于馬腹下,玩了記“蹬里藏針”。
在他身邊的騎士就沒這么好運,慘叫一聲,摔落馬下。
“敵襲,散開!”
蘇大為又驚又怒,手里橫刀向上一撩“鐺”的一聲,將一支射向自己的箭挑飛。
他左手一拍馬鞍,整個人順勢從馬上翻下,落地一個翻滾。
耳中聽到“噗”的一聲。
方才騎的那頭戰馬已經慘嘶一聲,四蹄一軟,跪倒在地。
蘇大為心中暗覺惋惜,這馬是他在軍中一路騎過來的,幾個月下來,也建立了感情,沒想到一次夜間巡察,便中了敵箭。
時間緊急,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他的耳朵微動,鎖定箭來的方向,貼地急掠而過。
斥侯隊遭遇暗箭,有兩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戰馬也倒了兩三匹。
其余人早已經拍馬四散,避免成為活靶子。
阿史那道真吹了記響亮的口哨,同為突厥族的斥侯們一邊騎馬飛奔,一邊取下背上角弓,張弓搭箭,向著敵箭來的方向,放箭還擊。
箭如飛蝗。
“啊!”
黑暗中發出一聲慘叫。
敵人中箭。
但是敵人箭手似乎不止一處,又有斥侯被敵箭射中墜馬。
從天空中向下俯視。
清冷的月光下,草原上的草葉迅速倒伏,形成一條長線蜿蜒向前。
那是蘇大為。
他的反應奇快無比,沒等藏在暗處的敵人發覺,已經潛近。
一眼看去,這片濃密草叢后,藏了兩名箭手。
他們一身牧人裝扮,手里張著角弓,腳旁倒插著數支箭。
這是草原箭手常用的手段。
將箭插在腳邊,要用時便一支支取用,比較方便。
看他們每人腳旁插了十幾支箭,要是全數射光,不知還有多少大唐斥侯會中箭。
蘇大為壓住心中殺意,從草叢中猛地躥出。
離得最近的那名箭手聽到草葉聲響,一臉驚駭的回頭,手里的弓還不及張開,已經被蘇大為一記手刀劈在脖子上,身子往旁一歪。
自他身后,另一名箭手驚駭的瞪大眼睛,張大的嘴巴里,黃牙清晰可見。
他的手本能的張弓,箭已蓄勢待發。
蘇大為身子往下一縮,手里橫刀上挑。
噗嗤!
那箭,從他頭頂上方掠過,勁風撲面。
箭手一只手腕,被他一刀挑斷,此時正抱著斷腕在地上慘叫。
鮮血從斷腕處不斷奔出。
蘇大為冷哼一聲,上前一腳踢在這人肋上。
劇痛令對方身體弓成了蝦米。
“先留你一命。”
蘇大為想的是留活口審問,正想取出身上的絲帕,幫他包扎斷腕。
耳中忽聽一聲凌厲的呼嘯。
心中警兆突起。
蘇大為只來得及將身子一縮。
耳中聽得“噗噗”連響。
蜷縮在地上慘叫的箭手腦袋和脖子上各中了一箭,頓時沒了聲息。
該死!
蘇大為臉色一變,百忙中身體下伏,同時取出腰上的角弩。
上箭拉弦一聲呵成,向著剛才那箭的方向扣動機括。
一支三棱箭射出。
過了片刻,只見前方的草叢在月下微微搖動,不見任何聲息。
剛才那箭手只怕早就轉移了方向。
蘇大為心中暗叫可惜。
自己用角弩還可以,但角弩的弱點是上箭太慢,容易失去戰機。
用弓箭的話…
弓箭確實是技術活,不經過長久的訓練,哪怕他身為異人,也不容易掌握,更何況要在顛簸的馬背上射中對手,更是難上加難。
這一點,只有草原上的民族才有天賦加成。
好在雖然死了一個,手里還有一個活口。
蘇大為伸手拖起被打暈的那名箭手,凝神傾聽片刻,細心觀察四周。
又過了片刻,聽得蹄聲隆隆,卻是阿史那道真他們去而復返。
“隊正,偷襲的箭手被我們射殺了七個,活抓了一個,這邊應該安全了。”
蘇大為凝神于雙耳,傾聽片刻,確認再無危險,這才拖著那名箭手從草叢中出來。
他是異人,五感異于常人,方才也是在騎行中,聽到四周有不同尋常的呼吸聲,才察覺不對,可惜終究比敵人的箭慢了一些。
“阿史那道真,那些箭手都清除干凈了嗎?”
“跑了幾個,草原上的人都是鷹,一擊不中,立刻遠遁,他們啃不下我們這塊硬骨頭,不會回來了。”
阿史那道真說著,向身邊的斥侯道:“給隊正牽匹馬。”
“是。”
在他身邊的那名突厥斥侯牽了匹無人的空馬過來。
蘇大為見了不由臉上一熱。
比起這些歸化的突厥人,自己在騎術和作戰配合上,還差了不少。
像方才,臨急遇敵,自己只能勉強保住自身,連坐下戰馬都被人給射殺了。
反觀阿史那道真他們,不但第一時間散開,而且還可以對敵人反殺。
這種天生的嗅覺,真的沒處說理去,人家自小在馬背上長大,許多東西,都像本能一樣,是融到骨血里的。
正因為如此,大唐雖然也有鐵甲精奇,但還是大量吸收這些歸化兵,參與到作戰中。
大量用他們充任騎兵先鋒和斥侯。
待蘇大為將那名箭手綁在馬背上,這才注意到,阿史那道真的馬上,同樣綁了一人,看模樣是被足絆套中。
足絆,就是一個繩套,也就是草原胡騎常用的套馬索。
也是騎兵常備之物。
唐騎里,用足絆最精熟的,還是這些突厥人。
在疾馳的奔馬中,可以飛索出去,精準的套中野馬,或者想要捕獲的敵人。
阿史那道真一直是不茍言笑的,配合著他高鼻深目,看起來甚為冷酷。
不過此時,看到蘇大為活抓了一個敵人,突然,從他冷冽的臉上,嘴角微微翹起:“隊正,你剛才的臨敵反應,做得不錯,我們草原漢子最敬佩強者。”
說著,他伸出右拳,對著自己胸口捶了兩下。
這是表示對蘇大為的認可。
蘇大為苦笑著搖頭:“有機會,還得向你學一下,剛才事發突然,跟平時的訓練完全兩回事,我只能按著本能去做,完全沒法對其他斥侯進行組織,幸虧這次有你。”
阿史那道真咧嘴笑了笑:“你的身手很好,我也很佩服。”
蘇大為這才發現,這家伙不是不愛笑,而是一笑起來,便破壞了原先的冷峻感,顯得有些傻樂,難怪平時總是板著一張臉。
“隊正,伙長,前面有發現。”
四散的斥侯有人回報。
蘇大為與阿史那道真對視一眼,收起了笑容,大家一起驅馬向前。
大約一個時辰后,唐軍大帳中,蘇大為接過蘇慶節遞過來的熱毛巾,擦了把臉,道了聲謝。
帳內燈火通明。
程處嗣早就沒了睡意,披上一身衣甲,在桌案前正襟危坐。
蘇慶節也是一樣。
來到軍中,他們在長安時的那些紈绔貴氣全都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謹慎,嚴肅。
“襲擊你們的是什么人?是突厥偵騎嗎?”
程處嗣問。
此前一路上,雖然屢有騎士在遠處窺探,但那一般都是草原上的牧民,并沒有遇到真正的突厥人。
這次行軍的路線,走的也不是河西走廊。
而是從長安出發,經由河套,也就是后世的蒙古,從地圖的“雄雞”背上跨過草原,到達燕然都護府,翻過金山山脈,最終目標是碎葉水附近。
那里正是西突厥最活躍的區域,大抵是后世新疆一塊。
最遠可能要到達天山腳下。
金山山脈,便是阿爾泰山,這一路跋涉的艱苦,可想而知。
蘇大為用熱毛巾在臉上敷了片刻,有些疲憊的精神微微一振。
“抓了兩個活口,他們說自己是回紇的牧民。”
“牧民?”蘇慶節冷笑一聲:“牧民這么晚窺唐我軍,還在草原上設伏?”
“是啊。”
蘇大為想起方才的遭遇,心中頗有些不寧。
“第一伙斥候找到了,他們被人故意帶著繞圈子,而且還失蹤了三人,我懷疑,是被突厥人捉住了。”
“確定是突厥人?”程處嗣臉色變得越發凝重起來。
目前還是燕然都護府的勢力范圍,還沒翻過金山山脈,隔著這么遠,就有突厥的偵騎出現?
那意義完全不一樣了。
“未必是突厥人,也許是突厥人的仆從部落,兩個‘舌頭’嘴還硬,阿史那道真正在帶人審問,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
“那我們先等審問結果。”程處嗣道。
蘇大為想了想:“我去阿史那道真那邊,看看能審出些什么,一有消息就馬上通知你們。”
“行,你辛苦一下,我和獅子抓緊休息,白天的斥侯任務交給獅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