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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全是受益者

  “其實懂得越多,人越不快活,還不如什么都不知道,饑則飲,困則眠,無知無覺,最舒坦。”

  袁守誠搖晃著酒壺,聽著里面酒液晃動,一仰脖子,又灌了一大口。

  “道理都明白,奈何我這個人,如果有問題不弄清楚,只怕連覺都睡不著。”

  蘇大為笑道:“大概是做不良人養出來的毛病。”

  安文生舉筷吃了口菜:“也罷,以你我的交情,既然說到這份上了,就把根底全透給你,免得你以后被人賣了還倒幫人數錢。”

  “我這輩子只有被你誆過,對了,那年賣畫的錢你還欠我…”

  “滾!惡賊,存心惡心人,我不想跟你說話了。”

  又是一杯酒下肚,安文生終于還是沒忍住,用一根筷子輕輕擊打著桌上的碗,開口道:“你看這碗口,它又大又圓。”

  蘇大為古怪的看著他:“這面條又長又寬?”

  “你說的都是什么狗屁,還聽不聽了?”

  “聽聽,你說話,我不插嘴了。”

  安文生又喝了口酒,接著道:“你看,這碗,如果它是齊整的,碗口圓圓的,便能裝下許多,四周雖然也有些杯盤,但都沒它裝得多,對不對?

  可問題如果這碗自己有問題,這里缺個口,那里裂一條,那便裝不了許多了。”

  “說人話。”蘇大為沒忍住。

  安文生無奈的搖搖頭,看著他,一臉痛惜,那種感覺,就是一副看人不好好讀書,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碗內既然不是鐵桶一塊,便各有各的派系和利益。

  如果不能占優,去壓倒其它勢力,這個時候,通常就會引入外力,你看魏晉之后,八王之亂…”

  “文生,歷史那些故事我不想聽,你就跟我說大白話吧。”蘇大為舉起酒杯,喝了一口。

  “白話?就是簡單點對吧,那好…”

  他抬頭想了想:“首先確定一點,突厥人暗底里的動作,上面不可能沒有察覺,既然察覺到,卻按住消息,坐視此事發生,那么必然就有這樣做的好處。

  雖然我們沒有證據,能證明朝中究竟是誰在背后推動,但可以反過來想,這件事,誰能得利?”

  “你這么說,我就有點明白了。”

  蘇大為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的點頭。

  安文生說的,就有點像是后世破案的邏輯,一件事,不知道誰是兇手沒關系,只要看結果誰是利益獲得者,就基本能斷定了。

  因為推動一切的人,必然是有利益訴求的。

  “那誰會得利?”

  “你可以去推啊,一個個排除,誰得利,誰不得利,不就清楚了?”安文生笑了笑,舉杯喝酒,臉上寫著“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說”。

  蘇大為沖他翻了翻白眼。

  想了想道:“趙國公有好處吧?”

  “有。”

  安文生道:“上次萬年宮之事后,陛下行事越發強硬,趙國公身上壓力不小,這個時候,若是鬧出點亂子來,對他來說,是轉移陛下關注的好法子。”

  嗯,轉移矛盾,符合長孫無忌的利益。

  “還有誰有好處?太史局?還是…”

  蘇大為臉上帶著笑,開始還是開玩笑般的說著,但是說到最后幾個字,他的臉色突然一變,心里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袁守誠睜著醉眼,沖他眥牙一樂:“是不是想到了?你小子應該不笨。”

  “該不會是…陛下?”

  蘇大為拿杯的手,一下子僵住。

  心里為這個大膽的想法感到吃驚。

  “沒錯啊,這件事,對陛下也有好處。”

  安文生呼出一口酒氣,臉上浮現酡紅,手指無意識的在桌上劃動著:“你看,如果你是陛下,朝中大權在趙國公那,你怎么辦?

  正面去爭,去撕破臉?

  那肯定不成。

  這個時候,如果有狼衛在長安里鬧一鬧,是不是就能看清一些事了?”

  “看清什么?”

  “看清有多少人是聽自己的,有多少人是聽長孫無忌的,又或者長孫無忌手里有多少牌。”安文生舌頭有點大,明顯喝得有點上頭了。

  “聽說蘇定方、程知節,都是主動站出來對付放火的賊人,帶著家丁恢復城內的秩序,而且英國公第一時間,向陛下告知消息。

  你如果是陛下,是不是就知道他們對你的忠心了?

  是不是知道他們能否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調動府兵。

  又或者,不調動府兵,手里有多少人可用?”

  英國公,就是李勣,是如今大唐軍方第一人。

  被安文生這么一說,蘇大為背后冷汗都出來了,頭腦頓時清醒許多。

  “真是如此嗎?”

  “是不是我不知道,畢竟我又不是陛下肚子里的蟲,不過,我想應該不會差太多吧,陛下可不似外人看得那么柔弱呢。”

  安文生嘿的一笑:“敢收武才人,分明是極有主見的雄主啊。”

  這話音剛落,對面袁守誠一揚手把一個酒杯擲過來,打得安文生悶哼一聲。

  “你小子真是喝多了,陛下的事豈是你能編排的?喝你的酒,再不然我把你扔出去。”

  “咳咳!”

  安文生揉揉發紅的額角,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了。

  閉口不再說這事。

  只是低頭喝酒,想把尷尬化過去。

  蘇大為心里,一時掀起滔天巨浪。

  他細細咀嚼剛才安文生說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突厥狼衛在長安引起亂子,看起來,做皇帝的李治是吃虧了。

  但是,真的虧嗎?

  據說當夜死了不少官員,那些人,大部份都是長孫無忌的人。

  而且,軍方幾位重要宿將的態度,特別是李勣的態度,李治現在應該是有把握了。

  接下來通過一系列的對外戰爭,便是通過軍功和封賞,收這些宿將之心。

  再想深一點,正是有突厥狼衛在長安這么一鬧,大唐對西突厥還有高句麗,便有了冠冕堂皇的動手理由。

  這何止是一箭雙雕,簡直是計計連環!

  不要以為大唐動手不需要理由,名義上,西突厥的官員都是大唐封的,高句麗也對大唐服了軟,百濟和新羅甚至都被歸為外藩一類了。

  只有倭國離得遠了點,但也是向大唐送遣唐使,接受朝貢體系的。

  統統算是大唐的小弟。

  何況大唐是要打開門做生意,無緣無故向自己的“小弟”用兵,還想滅人國,你讓西域諸國怎么看?

  絲綢之路還做不做了?

  再則,大唐到李治這一代,已經是第三位皇帝,天下承平,百姓厭戰。

  任何王朝,經歷三代,外部環境大體安定下,天下都希望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打仗,是軍人的榮耀,可不是百姓之福啊。

  當年隋煬帝便是不明白這個道理,頻頻對高句麗用兵,弄得天下鼎沸,結果身死果滅,淪為笑柄。

  但這一切阻礙,在上元夜突厥狼衛大鬧長安,甚至企圖刺殺李治之后,全都解決了。

  所謂主辱臣死。

  盛世大唐,如果君王被外敵行刺,擾亂都城,還沒有所反應的話,就算李治答應,全長安,全大唐的百姓,能答應嗎?

  這便是民心所向。

  “厲害,厲害啊…”

  蘇大為苦笑著,吞咽了一口烈酒。

  這個時候,說什么都是次要的,唯有杯中杜康,能解千愁。

  事情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樣子,誰也說不好,只能說,從結果上推,確實對李治極有好處。

  這件事上,長孫無忌有好處,可以讓李治的注意力,從朝堂之內,轉移到周邊敵國上。

  對李治也有好處,可以看清誰忠于自己,可以有理由對外動兵。

  對那些軍方大小將領,同樣有好處。

  武人的功名唯有馬上取。

  誰不想覓個封侯?

  蘇定方這把寶劍,都封存二十年了,只等出鞘見血。

  所以,突厥狼衛這件事,看起來是壞事,實際上對大唐朝廷中各方都有好處。

  唯一沒好處的是誰?

  恐怕只有那晚的長安百姓,還有死掉的那些金吾衛了。

  蘇大為皺了皺眉,不再深想下去。

  自己只是一個不良人,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阿彌。”

  袁守誠拿起一根筷子在杯上輕輕一敲,發出“叮”的一聲。

  “我之前聽說你查案之事,據說你在查安定公主案子時,只用了十二個時辰,便給出答案,連趙國公都認了。”

  “呃,那個其實是以訛傳訛罷了,我只是給出推論,但其實,很多事涉及到人心,是無法判斷真偽的。”蘇大為想起當日之事,搖了搖頭。

  “對啊,人心嘛,最難捉摸,所以何必自尋煩惱,論跡不論心吧。”

  袁守誠白胡子翹了翹,沾到桌上的酒水,他忙伸手撫平。

  接著又道:“我倒是對你提的一個想法十分贊同。”

  “什么?”

  “你曾說過,有一種案子是共同犯案,所有人都是共謀,是嗎?”

  “這…”

  蘇大為張了張嘴,這一瞬間,感覺自己心里像是被無邊的黑暗所吞噬。

  是了,這次的事,可不就是共同犯案嗎。

  所有人,都有相同的利益,在有意無意下,做出的選擇,都指向一個共同的結果。

  “我說這些,不是讓阿彌你去覺得世間黑暗,其實這世上,原本就不是黑白分明的,混沌之世,哪有那么清楚的講究。”

  安文生插話道:“我們所能看到的,都是花團錦簇,真正的東西,都在地下,都在土里,誰能知道究竟。”

  “不說不說了,喝完這杯,老道也該走了。”

  袁守誠揮了揮手,突然想起一事,瞪向蘇大為:“對了,老道還有一事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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