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蘇大為陡然看到那紅魚的大頭湊到聶蘇身邊,那種感覺,實在太魔幻了。
“這…小紅,它…”
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什么好。
柳娘子道:“阿彌,你又兇小蘇做甚?”
“阿娘,不是,我這也是擔心小蘇…”
“都是自家人在家里玩耍一下,不要緊的。”
柳娘子話語間,頗為護著聶蘇。
周良也在一旁笑道:“小娘子正是愛玩的時候,何況她這天生的本事,我們羨慕都來不及呢。”
大家住在一起,聶蘇又是愛玩的年紀。
前幾年拚命弄那桃樹,現在…
好吧,總之周良和沈元對聶蘇的本事也是見怪不怪了。
反正阿彌是異人。
現在小蘇也是異人,也沒什么不能接受的。
“你們都慣著她。”
蘇大為苦笑著搖頭,轉向雙手插腰護著聶蘇的柳娘子:“阿娘,我餓了。”
“咯咯”
聶蘇眼波流轉,玉手捂著嘴輕笑了幾聲。
“好啦小紅,今天先玩到這里,回去吧。”
聶蘇雙手舉起銅鏡,向游戈在空氣里的大紅鯉道。
這魚兒似有些不甘,圍著聶蘇轉了好幾圈,又吐了幾個泡泡,最后才“哧溜”一下,鉆入銅鏡中。
蘇大為細看,原本古拙的銅鏡上,隱隱見到紅影一閃。
這魚倒是以銅鏡為家了。
“等等小蘇,上次李淳風是不是說…這銅鏡是個寶物,能辟邪?”
蘇大為突然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么。
聶蘇先是點點頭,接著雙手護住銅鏡,身子往后一縮:“我的。”
“知道是你的,給我看看,這銅鏡有何神異。”
“我不。”聶蘇吐了吐舌頭,追著柳娘子跑掉:“阿娘,我幫你…”
夜色籠罩下來,萬籟俱寂。
蘇大為輕輕推開門,走進房間。
將門帶上后,他走到桌邊,將上面一盞鯨油燈點亮。
鯨油燈的生意一直不錯,雖然期間也受到安西那邊商路的影響,但問題不太大。
現在長安百姓都以擁有一盞鯨油燈為榮,甚至其中精致的,都賣到宮里去了。
當然,宮里那些,蘇大為是通過武媚娘幫自己“帶貨”。
武媚娘在宮里,一直結交各嬪妃,對那些宮人也都很好,在整個后宮里,絕對找不到人緣比她更好的了。
等燈光亮起,蘇大為伸手入懷,取出一封書信。
這是今天去縣衙里拿到的。
是狄仁杰寫給他的。
白天已經看過信的內容。
“大兄與蘇家阿姊相處甚得,有意參加科舉。”
蘇大為手摸著信,喃喃道:“上次一別,不覺匆匆數年過去了,如果大兄真的來長安,又可以跟他團聚了。”
想起狄仁杰,蘇大為眼里閃過一抹欣喜。
最關鍵的是,如果狄仁杰在,自己手頭許多案子和難題,都能向他請教,會輕松許多。
不過,狄仁杰就算來,那也還有一段時間,現在,一切都還得靠自己。
他走到床榻邊,依往常一樣,盤膝坐下,先運轉體內元氣,疏通體內每一處細微血脈,將自己調至最佳狀態。
然后默默運起鯨息術,呼吸漸至悠長,進入深沉的冥想中。
一次次嘗試,蘇大為最后發現,在冥想的時候,大腦特別清晰,常有意外之喜。
萬年宮洪水之事,必然跟倭人有關。
雖然現在還不清楚倭人的目地,但值得警惕。
此次絕非是普通的倭人,首先,對方懂得隱蔽目地,做得相當巧妙。
之前蘇大為追到一點蹤跡,一直想抓住那倭人。
現在想想,似乎對方有意引開自己,才好暗中堆石為水壩。
自己居然沒想到這一點。
這算是思維盲區了。
誰能想到,住在半山腰的宮殿里,還能遇到山洪?
倭人之事,要追溯的話,只怕最早在永徽元年以前,這些間諜就存在了。
不止是倭人間諜,高句麗、百濟、新羅,還有安西、天竺、突厥、波斯…
大唐包容四海,自然是泥沙俱下。
間諜從來沒少過。
他們或刺探情報,或竊取大唐機密和技術,又或者,藏有其它不可告人的目地。
比如之前的蘭池宮。
蘭池宮之后,三韓和倭國的間諜網有所收縮,但并沒有放棄。
而且似還與吳王李恪在暗中勾結。
但,朝中與他們勾結的難道只有李恪一人嗎?
未必。
只可惜那時候武媚娘還沒入宮,蘇大為一個小小的不良人,如何能越權去查吳王恪?
等到他有所倚仗時,李恪和大量李唐宗室,又全被長孫無忌給一窩端了。
按之前潛伏東瀛會館那次刺探的情報看,高句麗和新羅、百濟、倭國,它們還在密謀一些事。
危機,從沒解除過。
它一直潛伏在陰影下面,如同毒蛇。
蘇大為忍不住皺了下眉。
之前抓住的蘇我氏,轉給太史局了,要不要去找李淳風問問?
這種明知對方有陰謀,但卻抓不到把柄的感覺,讓人十分郁悶。
對了,或許應該找個時間和周大龍聊聊,畢竟周大龍也有詭異血統,有些事,或許可以拜托他幫忙。
上次抓到蘇我氏,也多虧了他的情報。
各種雜念在腦海中奔騰,天馬行空。
過了不知多久,終于,蘇大為平伏了內心,進入物我兩忘的胎息狀態。
不知過去多久,天,漸漸亮了。
蘇大為張開雙眼,眼中精芒一閃。
他丹田隆起,撮唇“嘻”的一聲,吐出一道白色氣箭。
等這口氣過了,
他下床活動了一下手腳,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從懷里,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銅鏡。
正是聶蘇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塊。
據李淳風說,這銅鏡是他當年送予小蘇的,而且是件寶物。
沒錯,蘇大為還是“厚顏無恥”的從自家妹子那里,把銅鏡討要過來。
起先聶蘇是不肯的,不過后來蘇大為說小紅想回家,應該送它回自己的家,而不是一直呆在銅鏡里。
這才勉強讓聶蘇答應下來。
“李淳風說它是寶物,到底有何神奇?”
蘇大為舉起銅鏡,借著燈光和窗外透入的晨曦打量著。
銅鏡不大,上面鏤刻著各種神秘的云紋,顯得十分古樸。
翻到正面,明晃晃的鏡面上,隱隱現出蘇大為的倒影。
手指在上面輕輕觸碰,一縷冰涼的觸感傳來。
“能辟邪?”
蘇大為輕撫著銅鏡,眼前一亮。
永徽五年八月,李治與武媚娘終于從萬年宮回轉長安,這讓上上下下都安心許多。
大興宮。
甘露殿為天子李治的寢宮,等閑不接待外臣。
不過,這次好像是例外。
“掌燈了。”
“這…陛下,天色晚了。”蘇大為有些無奈的道。
一旁服侍的宮人將鯨油燈點亮,殿內一時明亮起來。
“無妨。”
李治灑然的揮揮手:“宮門如果落鎖了,我讓人送你們出去。”
你是可以讓人送我們出去,但這滋味不太好受就是了。
蘇大為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薛禮。
李治回大興宮才三天,按武媚娘的話來說,陛下是個念舊的人,一直記著上次薛禮與蘇大為的救命之恩。
所以今日特意把他二人召來。
“多虧了你們,讓朕免遭淪溺,讓朕知道,這世上確有忠臣啊。”
李治感概的道:“若沒有你們,朕與昭儀只怕已經變成魚了。”
薛禮不善言辭,聽了李治的話,只是用力抱了抱拳。
不過看他的眼神,似乎內心頗有些激蕩。
十年了,距離上一次被天子親口褒獎,還要倒回十年前的遼東戰場上。
只是,物是人非。
那時的太宗,現在卻是李治。
“你二人想要什么賞賜?”李治又問。
薛禮抱著拳,像根柱子似的杵在那里,臉色微微漲紅,一言不發。
而蘇大為,此時注意力全在武媚娘身上。
準確說,在武媚娘的手上。
那是一枚白色的玉佩,雕刻的赫然是一個胖胖的彌勒佛。
玉佩在武媚娘的手里,她的手指下意識一遍又一遍撫著彌勒佛的胖肚子,將那塊摸得油光水潤。
“阿郎,你在看什么?”
李治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順著向武媚娘手里看了一眼,不以為意的道:“這玉佩,對了,我記得是平息陳碩真之亂后,軍中送上來的戰利品。
那個女子,倒真是膽大包天。”
武媚娘這時也回過神來,微微一笑:“阿彌,這塊玉,你若喜歡,我便送你。”
“不了,我就是看著好奇,多看兩眼。
這佛的眼睛好有神,像是活得一樣,看起來頗為不凡。”
蘇大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總感覺,這玉彌勒有些怪怪的,但一時又說不出有哪里奇怪。
算了,不多想了。
他伸手入懷:“說起禮物,阿姊我倒是有一件要送給你。”
“哦,是什么?”
“就是這個。”
蘇大為將銅鏡取出來,仿佛獻寶一樣,雙手捧到武媚娘面前。
“這銅鏡是李淳風當年送給小蘇的,他說此物最能辟邪,我想把它送給小公主,取辟邪吉祥之意。”
“你啊你,叫朕怎么說你才好?”
李治啼笑皆非,指了指蘇大為:“朕是來賞賜你們救駕之功的,你倒好,反送禮物給朕的公主?難不成,你是怕朕追究當年欺君之罪?”
說到最后一句,李治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