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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刑訊

  澡堂生意,是蘇大為第一次入長安獄時,與林老大提起來的,后來林老大按他的想法逐步施行,果然獲得成功。

  在長安也算是獨此一家,風頭一時無兩。

  縱使后來有仿的山寨貨,也始終比不上正版。

  畢竟蘇大為有后世的眼光,各種想法和點子層出不窮。

  這讓林老大的澡堂生意收獲頗豐。

  當時說過,這生意,給蘇大為算干股,就算安排幾個人也無妨。

  所以蘇大為才會安排高大龍過去。

  結果,后面就變味了。

  林老大居然暗中排擠,高大龍也是心高氣傲之人,不愿意在人屋檐下看眼色。

  后來便去幫蘇大為經營油燈生意。

  那次以后,蘇大為曾專程找了一次林老大,想把話說開。

  誰知林老大顧左右而言他,反正干股錢照算,但是人,就別再安插了。

  那次,算是不歡而散。

  蘇大為不是沒想過,反手背刺一下,讓林老大付出點代價。

  他還有許多想法,什么藥浴、桑拿、SPA、汗蒸,包括大寶劍一條龍。

  如果按這個思路弄一家,分分鐘讓林老大吐血。

  但最終,蘇大為還是沒這么做。

  做人留一線吧,反正錢沒少拿。

  何況實在是分身乏術了。

  而林老大,似是也自知理虧,錢方面沒少算,反而比過去給蘇大為的例錢更多了。

  這事就這么過去了,大家心照不宣。

  但是心里,卻有根刺埋下了。

  此時此刻,雙方再次見面,雖一為階下囚,一為獄中牢頭老大,但雙方的氣勢卻好像顛倒了過來。

  長安人稱“笑面虎”的林老大,在蘇大為的目光下,居然有種難以招架之感。

  “林老大,你還有什么想跟我說的嗎?”

  “阿彌,你…”

  林老大有些不自然的站起身:“你先休息吧,我還有許多公務要處理,若是有事,你再喊我。”

  轉身離開時,不慎將胡凳帶倒,他都沒去扶一下。

  蘇大為盯著他有些慌亂的背影只是冷笑。

  在牢中并不知道時間。

  蘇大為只能看著小窗口明暗的變化,來推算。

  每經過一次明暗,他便用手在墻上劃一道劃痕。

  不知不覺,七天過去了,這中間居然并無人來提審,好像整個世界都忘記了他的存在。

  這讓蘇大為不免疑惑。

  又是一天過去,這天,獄卒跟平時一樣,提著一個食盒過來。

  這是林老大特地給蘇大為的優待。

  他這人,除了澡堂一事之外,在別的事上倒是一口唾沫一根釘,說到都做到了。

  說給蘇大為照顧,這吃食上,果然十分照顧。

  別說是牢里,就是在外面,這樣的飯食也不多見。

  有時是醉香居的招牌羊肉,有時是巴胡小巷的囊餅,又或者是波斯來的馬奶酒,另外還有干果點心一樣不少。

  幾天下來,蘇大為甚至覺得自己還胖了一點。

  “蘇帥,這是今天的飯食。”

  獄卒將食盒放在牢門前,從牢門下的小口將食盒推入。

  蘇大為抬手,手腳相連的鐐銬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幾天沒洗漱,蓬頭垢面的,身上似乎有些酸了。

  皺了皺眉,他伸手拉過食盒,隱隱聞到里面透出來的飯香。

  “林老大呢?”

  “他,他說他在忙公務。”

  獄卒干笑道。

  “他有個屁的公務。”

  蘇大為搖了搖頭,揭開食盒蓋子,一股食物香氣,挾著熱氣騰騰而起。

  “今天有魚啊,不錯,嗯,還有酒?”

  “酒別喝了。”

  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他。

  遠處,林老大陰沉著臉,大步走來。

  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蘇大為的好日子到頭了。

  “打開牢門,上官要提審犯人。”

  林老大吼了一聲。

  獄卒反應過來,手忙腳亂的去取鑰匙。

  等到牢門打開,蘇大為腳步蹣跚的從里面走出來。

  林老大一把抓住他手上的鐵鏈,將他拉近,在他耳邊道:“你自己機靈點,別犯糊涂。”

  這幾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說的。

  蘇大為橫了他一眼,卻未說話。

  跟著林老大和獄卒,一步步向前走去。

  監獄,也是分很多區域的,除了牢房,尚有刑房,筆錄口供的文書房,以及其它各種功能房間。

  蘇大為被帶到的,是刑房。

  一個身材瘦削,身穿灰衣的中年男子,正背對著大門,面向著墻壁,逐一看著墻上掛滿的那些刑具,喃喃自語:“長安獄這刑具倒是齊全,不過,有些舊了,比不得我們刑部。”

  說著,他轉過身,向站在身后的蘇大為溫和笑道:“你便是蘇大為?”

  “正是。”

  “我是…”他搖搖頭:“算了,你也不必知道我是誰,只要知道我是提審你的人便夠了。”

  “大人。”

  身邊的獄卒上來,手忙腳亂的給他擺上胡凳,倒上茶水。

  蘇大為仔細看了看對方。

  這人年紀三旬左右,面龐清俊,眼神銳利,下巴上,留著一縷長須。

  在他的腰間,掛著一塊青玉色的牌子,看不清上面刻的是什么。

  林老大和獄卒小心的伺候在一旁,噤若寒蟬。

  從他們的表現來看,這個人,來頭不小。

  “我們長話短說吧。”

  清瘦中年男子舉起手里一塊布帛:“這是什么?”

  這塊布,赫然是盧慧記錄的那塊。

  上面畫著各種涂鴉符號,只有慧能自己才看得懂。

  “大人。”

  蘇大為雙手抓住鐐銬間的鐵鏈,這樣不會覺得特別沉重。

  入手的冰涼感,和金屬的粗糙,摩擦著掌心皮膚,令他精神一振。

  “這只是在下隨手涂鴉,并沒有任何意義,不知大人問這個做什么?還有…”

  蘇大為舉起雙手,手里的鐵鏈拉得筆直,發出“崩”的一聲響。

  “我無罪,不知以什么罪名拘我?”

  “嘿,倒是個刺頭兒。”

  那瘦削中年男人笑了笑,將手里的布帛攤開,似漫不經心的道:“你有沒有罪,不是你自己說了算的,要經過刑部審訊,大理寺復核,還有上面的大人審閱,才能得出答案,明白嗎?”

  他微笑著抬起頭:“不要有什么僥幸心理。”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上雖在笑,但眼神很冷,那股冷意,從眼睛里,一直穿過空氣,瞬間像是要擊穿蘇大為的身體,將他的靈魂為之凍結。

  “我審過很多案子,見過很多犯人,從沒一個能在我手里逃出去。”

  他架著二郎腿,抖了抖手里的布帛,不緊不慢的道:“你剛說這是你隨手涂鴉,并無任何意義?你在撒謊。”

  中年人盯著蘇大為的眼睛:“我仔細辯認過上面的痕跡,有新有舊,時間不短,這痕跡的輕重差別,至少是一個月時間,才能形成。

  你跟我說這是隨手涂鴉?

  如果它無意義,似你這樣的人,會持續在上面作畫?”

  這句話一出來,蘇大為就知道,遇到高手了。

  似這種見微知著的本事,蘇大為之前也只在狄仁杰身上見到過。

  不過,他咬了咬牙,還是堅持道:“大人,我不懂你在說什么,隨手涂鴉畫畫,也有罪嗎?”

  “還在這給我裝糊涂呢?你最近在查什么案子,大家心知肚明。”

  中年男人拍了拍膝蓋:“我這個人呢,不喜歡蠻力,但有時迫不得已,也得用上一用。”

  說完,他視線一掃林老大:“是你來,還是我來?”

  “我來我來,大人,您放心,我來!”

  林老大點頭哈腰,一臉討好的獻媚。

  他一伸手,從墻上摘下一個一臂長的鐵勾子。

  “蘇大為,是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一會把你綁起來,這鐵勾,從你肩膀穿過去,穿過你的肩骨。這上面可粗著呢。”

  林老大伸出舌頭舔了舔鐵勾尖梢。

  那上面透著一種帶有鐵銹的血腥味。

  這味道,令他愈發興奮起來。

  “鐵勾穿過肉的時候,會磨到你的骨頭,你會感覺到,像是有把鈍刀子在刮著骨頭,要把你肩膀上的骨肉分開。

  你放心,血不會流得太多,因為鐵勾堵住了傷口,皮肉不會向外翻卷,最大的創傷在內部,血會一直流,可能會流到你的胸腔和喉嚨里。

  到那時,你會嘗到一種帶著鐵銹的咸腥味,嘿嘿,和海水差不多,

  海水里腐爛的死魚,就是那個味。”

  可能是林老大描述得太過具體。

  那中年削瘦男人皺了皺眉,起身道:“這里交給你,我只要結果。”

  他用一塊雪白的絲帕捂住口鼻,向外踱去。

  嘴里含糊不清的道:“可以下重手,但人別弄死了,這人還有用。”

  “是。”

  林老大一臉討好笑容,目送著這位大人出去。

  轉身向著蘇大為時,他臉上的笑意化作猙獰。

  “阿彌,別怪兄弟我不仗義,這是上頭的命令,你就受著吧。”

  說話間,他順手又摘下墻上另一枚大鐵勾,大喝道:“把他綁起來。”

  “是!”

  一幫獄卒們激動的喊著,七手八腳把蘇大為拖過去,用層層鐵鏈鐐銬將他的手腳鎖住。

  好些年沒看老大親自動手用刑了。

  聽說當年林老大就是靠著一手過硬的刑訊本事,成為長安獄中一絕,才奠定了今日之地位。

  不過自從林老大成為林老大后,就鮮少見他親自動手了。

  長安獄中有傳言,沒有林老大橇不開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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