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微風徐來,夕陽柔和的照在壁間。
體態比原來豐腴了不少的武媚娘,一身華貴衣裙,發如堆鴉,眉心點著一粒朱紅,婷婷立在園中。
她的人,比園中的桃花更美。
在她身邊,侍立著幾名小太監,還有柳家娘子、聶蘇等人。
大白熊沈元遠遠的躲在墻角看著,不敢近前。
盧慧能的母親盧家娘子站在廚房門邊,縮著身子,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別說她,就連一向大膽潑辣的柳娘子,也顯得比平時要勢弱,在武媚娘面前,顯得有些拘束。
人,還是原來的那些人。
但是身份地位的不同,帶來的是天差地別的鴻溝。
而且武媚娘現在身上的氣度,也非同尋常。
不再是柳家娘子熟悉的那個清凈和藹的明空法師,而是雍容華貴的宮中貴人。
“阿彌。”
武媚娘懷里抱著黑貓小玉,輕輕撫摸著,看到蘇大為從門外走來,眼睛一亮。
“媚娘姐。”
蘇大為大步走上去,還沒等走近,武媚娘身邊的太監們就自動擋在面前,一個個怒視蘇大為。
“這…”
“你們散開,這是我弟弟,不是外人。”
武媚娘喝叱一聲,太監們才有些不情愿的讓開,讓蘇大為站到武媚娘面前。
這個時候,蘇大為才驚訝的發覺,武媚娘的肚子很大,分明是懷孕到中后期的征兆。
“阿彌,你要做舅舅了。”
武媚娘嘴角翹起,向一旁嘟著小嘴的聶蘇道:“小蘇兒,等我生了寶寶,接你進宮去看看你的小外甥,如何?”
“我才不…”
聶蘇剛想說不想,被蘇大為瞪了一眼,馬上吐了吐舌頭,改口道:“只要哥哥去,我便去。”
守在武媚娘身邊的太監們,其中一人立刻厲聲道:“大膽,居然敢對貴人不敬!”
“好了好了。”
武媚娘揮手道:“這里都是我的家人,又沒有外人,你們吶,出去候著,換王福來過來隨身伺候吧。”
“是。”
蘇大為使了個眼色,聶蘇嘟著嘴,扭捏了一下,還是乖乖上前,攙扶住武媚娘一只手。
“阿彌哥,哎呦!”
門邊傳來盧慧能的驚叫。
蘇大為回頭看去,只見他被剛才那一幫太監堵在門口,不許他進來的樣子。
“他是我弟弟,放他進來吧。”
蘇大為忙道。
心里暗想著:難怪剛才慧能說什么胖了,原來他聽出媚娘姐腳步聲不同嗎?這小子,這份聽力堪比回聲定位啊,有點東西。
柳家娘子這時才抽出身,向武媚娘告了聲罪,又快步走到阿彌身邊小聲道:“現在對著明空法師,感覺大氣都不敢出,還是原來好。”
“娘,人家現在是宮中貴人嘛。”
蘇大為也小聲道。
“行了行了,你好好陪法師,呃,陪媚娘,老身去廚里張羅些吃食。”
柳家娘子搖搖頭,嘴里碎碎念著走開。
“阿彌,你好像又長高了些。”
武媚娘抱著小玉,另一只手,在額前比了一下。
蘇大為有些尷尬的撓撓頭:“有嗎?我都沒怎么注意。”
“再高,只怕就不好找媳婦了,要不要姐姐給你介紹一下?”
“謝謝媚娘姐,免了免了。”
“你若再長高,只怕得西域波斯那邊的胡姬才能配了吧?聽說那邊女子身材長大!”
“姐,你饒了我吧,別八卦了行嗎!”
蘇大為幾乎是哀求了。
因為聶蘇的小手不知什么時候從后面掐住了他的腰,武媚娘每說一句,聶蘇就用力擰一圈,好像發泄著怨氣。
真是,小蘇你沖我發什么脾氣,我啥也沒干啊?
蘇大為額頭冒汗,心想小丫頭這手勁還真大,另一只手伸到身后,死死抓著聶蘇的小手,然后向一旁的盧慧能打眼色。
可惜,慧能在佛學上悟性很高,偏偏對于人情事故卻不大精通。
見蘇大為眼珠轉動,好奇的道:“阿彌哥,你眼睛怎么了?抽筋了嗎?”
“噗”
聶蘇沒忍住,笑出了聲。
武媚娘抱著小玉,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道:“小蘇今年多大了?”
“媚娘姐姐!”
聶蘇嬌嗔一聲,跺了跺腳道:“我去幫阿娘做飯。”
說著扭頭一溜煙的跑掉了。
“這丫頭,今天怪怪的。”
蘇大為一臉納悶的撓頭,看著盧慧能站在一旁一動不動,跟個呆頭鵝一樣,氣得做勢向他踢一腳:“你還愣這里做什么,去廚房幫忙去。”
“哦哦。”
盧慧能如夢初醒,一個激靈退后幾步,剛要走,想想又雙手合什向武媚娘鞠躬道:“女菩薩,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你…你叫我什么?”
武媚娘抱著小玉,臉上閃過一抹驚訝,扭頭向蘇大為問:“這真是你弟弟?”
“新收的小弟。”
蘇大為苦笑道:“玄奘法師說,他有慧根,我覺得他以后應該會出家做和尚。”
“原來如此。”
武媚娘笑道:“我不是什么女菩薩,你想問就問吧。”
得了她的同意,盧慧能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閃過欣喜,再次向武媚娘躬身道:“金剛經上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此句何意?”
武媚娘右手輕輕在懷中小玉身上撫過。
黑貓的毛發,如同光亮的綢緞,蕩起流動的光滟。
盧慧能豎起雙耳,一副虛心聆聽的模樣。
只聽武媚娘道:“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說完,她輕輕一拉蘇大為,向左手方向悄悄指了指。
那里,是一片花蔭空地,正適合談話。
蘇大為點點頭,跟著她走過去。
走了幾步,回頭一看,盧慧能站在原地,如同魔障般,一動不動。
“媚娘姐,他怎么了?”
“玄奘法師說得沒錯,這孩子果有慧根,也許將來…”
她說到一半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搖搖頭:“阿彌,我這次來…”
“貴人!”
就在這時,王福來帶著兩名宮女,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老奴來遲了,貴人身懷龍種,若有什么差池,老奴百死難辭其咎!”
蘇大為一臉無語的看著跑得快斷氣的王福來,再看向一臉無奈的武媚娘。
“媚娘姐…”
“宮中規矩多,一入此門,便不若以前自由。”
說著,她又輕嘆一聲:“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既無所住,也無所謂自由,哪里都是一樣的,都是我的緣法。”
“姐,跟我說話,能不打禪機嗎?”
“什么是禪機?你是說佛法嗎?”武媚娘微微一想,旋即笑道:“禪機這兩字說得真好。”
禪宗要到六祖慧能方才發揚光大。
此時佛學主要還是以天竺經論為主,還沒有到禪宗出世的時候,自然也就無“禪機”一詞。
“貴人,老奴…”
王福來拱了拱手,一口氣喘不過來,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還想開口說點什么。
跟著他身后的兩名宮女雖然年輕,但顯然也不是跑步健將,此時雙手攏在袖中,一個個滿臉漲紅,胸脯起伏不停,顯得有些狼狽。
“這是我弟弟,我跟自家弟弟說點體己的話,你們一會在門外守著就行,沒我的話不許讓人進來打擾。”
眼見沒辦法在外面好好說話了,武媚娘將手里的小玉往王福來懷里一塞:“幫我看住他,小玉。”
一聲喝叱,將做勢要跑的小玉給喝住。
小玉貓瞳閃爍,頗有些不情愿的又蜷縮起身子,任王福來抱住。
“弟弟,咱們進屋里說。”
看著武媚娘一手搭著蘇大為的肩膀,走進一間廂房,王福來嘴巴張了張,終究不敢再說什么。
其實按著宮中規矩,就算是見親弟弟也得有人在身邊服侍,更別提蘇大為與武媚娘還不是親姐弟。
不過王福來既然以視自己為武媚娘心腹,自然不會在這時說些討人嫌的話。
“姐姐,你有什么話要跟我說?”
蘇大為將房門合上,轉身有些好奇的問。
時隔快一年了,這次見到武媚娘,與之前的情況大不相同。
似乎自己的女皇姐姐,有很重要的事,否則不會一再強調要與自己單獨說話。
房門合上后,因為沒有點燈,屋內的光線有些黯淡。
一縷縷霞光從門縫里透進來,投在武媚娘的身上,形成點點光斑。
空氣里有微塵在游動。
武媚娘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卻并沒有急著說話。
過了片刻,她才道:“原本想早些出宮看看你和阿娘,但一直分不開身,直到最近快要臨盆了,我覺得一定要出宮見你一面,否則,怕是來不及了。”
“媚娘姐,出了什么事?”
蘇大為從她的話里,敏感的嗅到一絲異樣。
“是宮里其她妃嬪?”
“跟她們有關,又無關。”
武媚娘輕撫著自己隆起的肚腹,忽然噗嗤一笑:“寶寶你別急,別踹為娘肚皮,讓娘親跟你舅舅好好說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