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鋪子里走出來,蘇大為看了一眼鋪前擁擠的人群,不由在心中感概一句:知識就是力量!
其實也不完全對,應該說,眼光見識決定了思路,思路決定了道路。
蘇大為那么多奇思妙想,皆因為他在前世見過,那是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
隨便一個點子,但凡可以在大唐復刻出來,效果都是空前轟動的。
揮與與尉遲寶琳他們道別,他挾著寶枕剛想離開,不料前面蘇慶節突然又兜了回來,抓住他的手道:“剛才尉遲說的事,你沒發現有什么不對嗎?”
“什么?”
蘇大為不禁有些懵逼。
獅子這是什么意思?
“東海。”
蘇慶節把他拉到一邊,低聲道:“山東望族。”
這四個字出來,讓蘇大為一個激靈,似乎反應過來。
他就算政治方面再遲鈍,也知道如今大唐朝堂上的格局,一方以關隴貴族為主,一方就是山東望族。
所謂山東望族又和兩晉時衣冠南渡有關。
而關隴貴族則是在五胡時期,形成的軍功貴族,從五胡至隋至唐初,于天下都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比如前朝的楊氏,還有如今的李氏,本身都出自關隴貴族。
見蘇大為若有所思的樣子,蘇慶節冷哼一聲道:“尉遲這家伙,他那些關系無非就是走胡國公的路子。”
“胡國公,是誰?”蘇大為二臉懵逼。
蘇慶節一臉無語的看著他,良久,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道:“阿彌,我以為你是裝傻,沒想到你是真傻。”
“你大爺的,你才傻,你全…咳咳,算了,我不搞人參公雞!”
蘇大為說完,上前一步,一手挾住蘇慶節的脖頸惡狠狠的道:“什么山東山西的,給我說清楚。”
“咳!惡賊,放手!”
蘇慶節好不容易把他推開,摸了摸脖子,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胡國公,就是秦叔寶!”
“那秦叔寶又是誰?”
“秦瓊啊!字叔寶,你個惡賊!”蘇慶節手按著胸,一副要被蘇大為氣得內傷吐血的樣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秦叔寶就是秦瓊,還不能開個玩笑嗎。”蘇大為嘿嘿一笑道:“我記得你好像以前說過,尉遲家跟秦家關系一般啊,他們怎么能搭上線。”
上次不記得是蘇慶節還是安文生提到過,秦瓊屬于山東沒落貴族,雖然家世大不如前朝,但還是有些瞧不起尉遲恭這個寒門出身的。
所以兩人并不像演義里說的一樣關系那么好,至于后世左右門神,把他倆湊一對,那更是個美麗的誤會。
兩老小子見面不掐起來就算不錯了。
“早先的時候胡國公是看不上尉遲家,可他身體不好,后來又不如尉遲受太宗喜愛,再后來尉遲恭把自家孫女嫁給了秦瓊的兒子,兩家就結了親,所以這關系嘛…嗯,叔侄關系。”
“臥槽!這輩份有點亂,讓我捋一捋。”蘇大為擺擺手,這又是孫女嫁兒子,又是姻親叔侄這個…
“別捋了,胡國公貞觀十二年就作古了,人都死了十幾年了,反正兩家現在是親戚。所以尉遲要想走山東那邊的路子,必然是靠著胡國公家。”
“哦,那跟我們有什么關系?只不過是生意嘛。”
“你…”
蘇慶節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道:“你就當生意就好了,別的事不要摻合。”
“我摻合個蛋啊,上面的事哪里是我這種人能操心的,能把生意做好就不錯了。”蘇大為氣樂了,想起來,蘇慶節八成是想到房遺愛那件事了。
說起來,房家,就是山東望族的代表人物。
不過,應該牽連不到秦家才是,跟自己那更是八竿子也不挨著。
“好了,就是提醒你一下,沒別的事我就走了,還有案子要做。”蘇慶節轉身頭也不回的揮揮手。
剛要抬步,忽聽蘇大為在后面喊了聲:“獅子。”
“什么?”
身后勁風一動,蘇大為突然撲上來,又是一個單臂勒頸的動作:“這就想走?你的事交待完了嗎?”
“你他娘的…瘋了?”
“我瘋?倭人會館那件事,嗯?”
“咳咳,你知道了?”
蘇慶節腳步一動,從蘇大為胳膊底下掙脫,同時一甩手,一拳打在蘇大為的腰肋間,把蘇大為打得連退數步。
“我擦,你來真的。”
蘇大為揉了揉腰,喘了口氣道:“你等著,我把這枕頭放下,我們再來。”
“不來了,不來了。”
蘇慶節臉色變了變,擺擺手,退了兩步。
媽的,也不知阿彌是吃什么長大的,這一年來,感覺他的力氣越來越大,一只手就勒得老子喘不過氣來。
真要動手,只怕占不到什么便宜。
想到這里,蘇慶節一臉“義薄云天”狀:“自家兄弟,打什么打,沒得讓人看笑話,還有,那件案子不是我搶的,是因為在靠近西市,屬于我們萬年縣管轄。”
“你再說一遍?”
“好吧好吧,昨天沒跟你提,我是有私心…”
看著蘇大為瞪眼上來,不知為什么,蘇慶節心里覺得有點虛。
眼看著蘇大為手揚起來,他的舌頭打了個突,后面的話一時忘記怎么說了。
那只手掌鋪天蓋地的落下來,最后重重在肩膀上一拍:“下次有事提前說一聲,我還能吃了你不成?再說,這種案子,不是單獨哪一家能吃下的,最后一定是要大家一起做,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能走了嗎?”
蘇慶節苦笑道:“認識你這種朋友,算我八輩子倒霉。”
“你昨天數錢的時候不是這么說的。”
蘇大為笑瞇瞇的道:“昨天是誰說我是你的財星,以后要叫我親哥?”
“你滾!”
看著蘇慶節一臉吃憋,灰溜溜的跑掉,蘇大為忍不住大笑兩聲。
“阿彌兄弟。”
思莫爾這時從店里穿過人群,鬼鬼祟祟的湊上來。
“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我聽回來的商隊說,在西域那邊,有一種黑色的水,從地下涌出,如果遇到火就會燃燒,幾天幾夜也不熄…”
思莫爾舔舔唇,有些不確定的道:“你看這種黑水有用嗎?”
“有用。”
蘇大為眼睛一亮:“下次商隊什么時候出發?”
“就這兩天,一路向西,如果那邊打起來,商隊就回頭,如果沒打,就一直賣貨,直到波斯,再把鯨魚油弄回來。”
“嗯,讓商隊順帶收集那種黑水,多多益善,對了,那東西容易著火,一定要防備。”
“知道了,這事就交給我來辦。”思萌爾高興得胡須都要飛起來,他用力拍拍胸脯,向蘇大為表示自己特別靠譜。
事情談完,蘇大為向著鋪面那邊忙得不可開交的高大龍點點頭,挾著寶枕,轉身離去。
高大龍這邊,人手不足,是得再增強些人手了。
鋪面也要擴充,原來的地方太小,現在看當時還是太謹慎了些。
除了鋪面,新招的人手還得仔細甄別一下,上次如果不是高大龍發現,險些被別人“摻沙子”進來。
你說這鯨魚油燈的技術有多難嗎?
其實也沒有多難,很容易就能復制。
但有時候技術就是一層窗戶紙,只要不捅破它,蘇大為能靠著這“專利”享受紅利好些年。
這些事到時再說吧,眼下也急不來。
至于剛才的黑水…
如果所料不差,多半就是后世的石油。
當然,限于現今的技術,遠遠做不到完全利用。
沒有提純的石油要是燒起來,那濃煙,那酸爽…
不管怎么說,先弄回來再看看,如果真是石油,說不定就能派上用場。
這是個很棒的時代,對唐人來說,世界是如此廣袤,擁有無限可能。
心里想著這些事,蘇大為很快來到了寺廟,抬頭看看大雁塔,無形中,感覺塔中有一人也正在看自己。
那一定是行者。
關于玄奘法師身邊這位酷似西游記中孫行者的頭陀來歷,蘇大為從沒問過。
但是他知道,這行者,也是一名很厲害的異人。
實力深不可測。
而且行者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同…
一步步拾階而上,隱隱聽到誦經之聲傳來。
蘇大為向知客僧點點頭,揚聲道:“玄奘法師,阿彌來看你了。”
里面的誦經聲漸漸平息,過了片刻,聽到玄奘法師的聲音從里面傳出:“進來吧。”
走進玄奘的譯經場,蘇大為視線掃了一圈,看到熟悉的行者,背對著自己站在塔邊窗口,拄著棒子一動不動,似乎化作一尊石像。
當蘇大為目光投過去的時候,行者幾乎同時轉頭,向他點了點頭。
然后抱著鐵棒,貼墻盤膝坐下,頭那么一歪,似乎瞬間睡著了。
“悟空法師的佛心又精進了。”
一旁,傳來一個稍嫌稚嫩的聲音。
蘇大為看過去,一眼看到小沙彌明崇儼,在一個角落盤膝坐著,一身雪白的僧衣,看上去,頗有些得道高僧的出塵之意。
而明崇儼身邊,就坐著年紀稍長的盧慧能。
近半年里,蘇大為經常帶盧慧能在身邊辦案,有心借助他超卓的聽力,也是有一個考察的意思。
一來二去,盧慧能居然跟這里的明崇儼混熟了,沒事的時候,常往這里跑。
而且玄奘法師似乎也很喜歡他,曾對蘇大為說過這孩子有佛性。
佛性?
這東西我也有啊。
蘇大為暗自腹誹,佛家說人人心中皆有如來,我可不也是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