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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一筆生意

  蘇大為沒有說話,他在緩慢而悠長的呼吸著。

  剛才那一下時間雖短,但是爆發極大,對他的消耗也是不少。

  他在運轉著鯨息之術,盡快恢復體力,調整到巔峰狀態。

  如果只是自己一個人也就算了,問題現在手里還抓著苩春彥,想要帶著她全身而退,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是就這么放棄,又讓蘇大為感覺無比可惜。

  這次要放了,下次再想抓到這女人就難了。

  而且這次露了形藏,短時間內想潛入絕無可能,下一次破案的機會在哪里?

  若是能將苩春彥抓到手里,那把握無疑會大了許多,可以從她為突破口,得到自己想要的情報信息。

  蘇大為的眼神經緩緩掃過全場。

  那些新羅的花郎道武士,人數在二十左右。

  還要加上半妖的舒先生,高建,巫女雪子。

  單獨一方都不好對付,何況同時要面對這么多人。

  原本想著有心算無心,自己還有機會,天知道對方怎么會突然發難。

  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綻?

  他們什么時候發現的?

  小院內夜風呼呼吹過,火把搖動,無數陰影在一張張人臉上跳躍,仿佛他們都戴著一張看不清的面具。

  而一雙雙飽含敵意和殺機的眼睛,牢牢鎖定住蘇大為。

  剛才一時大意,險些被蘇大為逃走,但是現在這些人反應過來,不會再有任何機會。

  半妖舒先生胸膛起伏著,如同風箱。

  沉默中,他向前一步,似是想要發難,卻被一旁的巫女雪子伸手攔住:“等等,舒我氏,別沖動。”

  舒我氏?

  這姓舒的,也是倭人?

  蘇大微眼神微動,感覺手中的苩春彥動了一下,他手指隨之一收,食指和拇指好像鐵勾一樣,往手中女子嬌嫩白皙的皮膚里嵌深了幾分。

  苩春彥立刻發出一聲痛苦的哼聲。

  這聲音好像驚醒了高建,他深吸了幾口氣:“你想怎么樣?”

  到現在,他還沒摸清楚狀況,但也明白,這個時候想弄清蘇大為的身份是不可能了。

  看看如何將苩春彥救下來,更有現實意義。

  高建眼中閃過一絲悔意。

  方才還是托大了,以為憑著自己這些人,對付一個小小的暗探,還不是手到擒來?

  誰知居然陰溝里翻船。

  這么多人出手,居然還被此人擒住了苩春彥,傳出去,簡直淪為天下笑柄。

  想到這里,他心中大恨。

  但越是憤恨,他表面越是冷靜,聲音冰冷的道:“只要你放了手里的姑娘,有什么條件可以談。”

  眼珠微轉了一下,他身子微側:“要不,你放了她,我們放你走,如何?”

  如何?

  我信你個鬼,你個鬼心腸壞得狠。

  蘇大為冷笑不語。

  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氣氛一時僵持。

  雙方都陷入僵局。

  蘇大為想走,但是帶著苩春彥走不了,自己一個人,也不能保持全身而退。

  而高建等人想動手,又顧忌蘇大為手中的人質,一時無比為難。

  沉默中,雪子清了清嗓子道:“你想不想知道,自己哪里露出的破綻?”

  蘇大為眼神微閃,依然沒有出聲。

  雪子笑了笑,她相信自己的判斷,任何人,一定會對自己露出破的事好奇。

  好奇,就會有興趣聽自己說下去。

  她繼續道:“其實一開始,我并沒有懷疑你,直到進入這處道觀后,我忽然發現一些疑點。”

  說到這里,停了一停,觀察了一下蘇大為的反應,雪子伸出一根春蔥般的手指接著道:“第一,你似乎對我說本島語沒什么反應,對唐語倒是熟悉得很,當然,這并不能說明什么。”

  “但是第二點,我留意到,你的發飾,也和一般的武士不同。”

  這句話說出來,蘇大為心里先是一愣,接著忍不住苦笑。

  他扮武士混到東瀛會館的秘密祭祀中,只是臨時起意,并無特別準備。

  自然不可能在細節上面面俱到。

  果然,魔鬼都在細節中,是細節出賣了自己啊。

  耳中聽到雪子繼續道:“如果僅是發飾,那也不足為奇,畢竟會館中也有些人常年在大唐行走,但是最讓我起疑的是第三點。”

  蘇大為眼神投向她,凝神細聽。

  “第三點,我發現你腰上佩的劍,與我們形制不同。”

  雪子笑吟吟的道:“發飾可以不同,但是我東瀛會館的武士,怎么會配大唐的橫刀,這倒是奇怪了。”

  這話說出來,蘇大為心里頓時“咯噔”一下,暗罵自己失誤了。

  確實,之前在會館和馬車里,光線不好,對方沒有注意,還有可能混過去。

  但是到了這道觀,方才大殿上油燈光芒充足,很容易就看出自己佩的是唐橫刀。

  雖然倭人的刀也有仿唐制的,但是具體的一些細節上決不相同。

  比如護手、纏繩等刀具具裝,還有刀鞘,明眼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該死,早點想到這一點,早做打算,現在也不會如此尷尬,進退兩難。

  雪子玉手掩在口邊發出咯咯的輕笑:“我其實一直有一種感覺,我們也許在哪見過,或許是老朋友,我猜得對嗎?”

  這句話,將蘇大為從懊惱中拉回現實。

  他緩緩呼了口氣,平復內心的焦躁,拋去一些無用的情緒,讓自己的精神再次高度集中。

  雪子剛才說這番話,無非是打擊自己的信心,動搖自己的心志,讓自己產生破綻。

  可惜她注定要失算了。

  自己帶走苩春彥或許有困難,但想脫身,并非不可能的事。

  實在不行,只有暫時舍下苩春彥再另尋機會了。

  蘇大為心中想著,忽然感覺手指下的滑膩皮膚微微震顫,剛才一直沉默的,被他抓住人質的苩春彥忽然開口了:“不如我們做一筆生意如何?”

  “生意?什么生意?”

  蘇大為只覺得好笑:“你現在是我的階下之囚,還想談生意?”

  “是的。”

  苩春彥似乎完全鎮定了下來,慢條斯理的道:“僵持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我覺得,大家完全可以談一談條件。”

  “條件?放了你,你們放我走嗎?”

  蘇大為心里感覺一絲異樣,反問。

  火把光芒閃爍了一下,苩春彥似乎悶住了。

  停了一停,她忽然從唇齒間發出細細的笑音:“我想請你聞一聞奴家身上的香氛,到底是哪種香?”

  蘇大為心里突然閃過一絲不安。

  下一刻,他手指動了動,卻發現自己的手不像是方才一樣聽話,仿佛多了一絲遲滯感。

  “咯咯咯”

  懷里的苩春彥猛地轉身,手掌間光芒一閃,一柄森寒的短匕抵在蘇大為的脖頸上。

  橘紅的火把光芒中,她的雙眼細長,目里,光芒閃動,好似毒蛇吐信一般。

  就在那里,慢條斯理的,不緊不慢的道:“剛才的生意不用談了,倒是想談談,你的命值得多少?這位郎君,想用什么來換自己的命?”

  形勢陡然翻轉。

  蘇大為仿佛被點了穴一樣一動不動,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香氣,那香…

  他的腦海閃過方才進入大殿時,鼻子里嗅到的香氣。

  那是苩春彥給老君上香后,從線香上升起的香氛。

  當時只覺得好聞,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背心升起。

  鄭希良,香道!

  自己居然忘了這一點。

  耳中聽到苩春彥吟吟笑道:“這香呢,其實只是奴家保命的一點小手段,本來聞得殿上的香并沒有任何壞處,只會提神醒腦,可是再結合身上的香氣,二者中和,便是能使人骨軟筋麻的‘紅手酥’,這份禮物,不知閣下是否喜歡呢?”

  蘇大為只覺得兩耳嗡嗡鳴叫,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楚,但卻像是從極遠處傳來。

  眼前的視線有些模糊,他努力想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一點,卻又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力量,不斷侵蝕著自己的感知,好像是困頓到了極點。

  一種無形的東西,不斷的糊上來,將意識層層遮蔽住。

  隱隱的瞧見,一臉獰笑的舒先生,嘴角含笑的巫女雪子,還有高建,在向自己緩步走來。

  不好!

  蘇大為猛一咬舌尖。

  疼痛感,令他精神稍稍一振,下一刻,他的肩膀一抖,背心向后一拱。

  轟隆一聲響,背后院墻崩塌。

  蘇大為的身體同時翻滾出去。

  “別讓他跑了!”

  “追上去!”

  苩春彥兩眼一瞪,心中殺意迸發。

  自從進入大唐以來,何曾被人抓到手里威脅過。

  好不容易讓對方中了自己的暗招,要是這樣還能讓人逃掉,以后也不用再在大唐地界上行走了。

  口里發出一聲冷笑,她的身形如箭一般,從院墻破開的洞口穿了過去。

  高建、雪子還有舒先生,幾乎同時跟上。

  剩余的花郎武士,反應稍慢一瞬,但也立刻行動,紛紛躍過院墻,從兩頭包抄而去。

  反應最慢的,是揉著青腫眼睛的倭人武士新右衛門,他愣了一下,才哇哇怪叫著抽出腰間倭刀,大喊大叫著沖上:“無恥小人,居然敢暗算我,今天不斬去爾首級,難消我心頭之恨。”

  “他跑不了的!”

  “這里都是我們的人!”

  四周的黑暗與星月光芒交織在一起,在巨大的速度牽引下,起伏變化,如同驚濤駭浪。

  蘇大為此時大腦已經接近混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快走。

  絕不能讓這些人抓到自己,否則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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