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身材魁悟的黑衣人,頭戴方相氏鬼面,脅下挾著一個哭鬧不休的孩童,混在人群里外向逃去。
現場十分混亂,無人注意到這一細節,只要他轉過街角,鉆入小巷,哪怕是金吾衛都不可能找到。
就在黑衣人心中竊喜時,突然感覺頭上傳來破風之聲。
抬頭一看,一大片陰影凌空撲下。
黑衣人怪叫一聲,向前撲出。
蘇大為一腳踢空,落地身子往下一伏,瞬間再次彈起,手里橫刀出鞘,乃是天策八法中的削字決。
從下橫削黑衣人雙腿。
這一刀要是命中,對方雙腳將被橫刀劃開,自然就跑不了了。
電光火石瞬間,那黑衣人口中發出怒吼,手里的孩童猛地迎著蘇大為拋了過來。
竟是拿幼童擋刀。
“惡賊!”
蘇大為不由破口大罵,強行改變刀勢,改削為挑,刀鋒險之又險的從孩子身邊擦過。
左手一撈,將那孩子抓在手里。
手上一股大力傳來。
蘇大為腳下連踏,使出九宮步把來力化去。
連退了三步,總算把那小孩給接住。
抬頭一看,那頭戴方相氏鬼面的男人已經逃出數十米外。
蘇大為心里暗罵敵人狡猾,忙將孩子放下,橫刀反手入鞘,左手抓起掛在身上的角弩,右手上箭,向那人后背瞄去。
只是經這一耽擱,對方早已經鉆入人群。
如此混亂局面,要是射箭,只怕會傷及無辜。
“阿彌。”
耳中聽到熟悉的喊聲,一隊金吾衛匆匆跑了過來,帶隊的正是尉遲寶琳。
“阿彌,剛才出了什么事?”
“我也想知道。”
蘇大為將角弩收起:“我正在陪二哥和小蘇賞燈,這邊發生混亂,我趕過來,就看到有一黑衣人挾持著這孩子。”
“好大膽的賊人,居然敢在上元夜偷孩童。”
尉遲寶琳和一幫金吾衛人人大怒。
就算沒真的把孩子偷走,但是引起這么大亂子,巡夜的金吾衛少不得受到上官一番斥責 蘇大為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救下的孩子,看年紀最多不過二三歲的樣子,站著都有些搖搖晃晃的。
此時孩子眼中透著膽怯驚懼,拉著蘇大為的衣角,小臉煞白,看樣子被剛才的事嚇壞了。
“尉遲,你幫著找找這孩子家人,我去追一下看看,還能不能找到那賊人。”
“我們上哪去找!”
“要不先把孩子送去縣衙?”
幾名金吾衛七嘴八舌的說著。
就在此時,一個身著青袍的中年男人,提著衣擺,一臉焦急的向這邊跑來:“味兒,味兒!”
“爹爹!”
縮在蘇大為腳邊的小孩童立刻眼神一亮,原地蹦了起來。
中年男人跑上來,一把將孩子抱在懷里,喃喃說了幾遍“老天保佑”,這才一臉后怕的向蘇大為道:“多謝恩公救下小兒,蘇澹莫齒不忘。”
“舉手之勞,不必多言,你既是孩子父親就要把他看好了。”
“是是。”
那中年男人抱起孩子,向蘇大為一臉感激。
“尉遲,你帶人抄近路去前面巷子看看能不能堵住那人,我從這邊繼續往前追。”
“好,一會前面巷口見。”
尉遲寶琳揮揮手,帶著手下一幫金吾衛,匆匆鉆入小巷,抄近路去堵人。
蘇大為向中年男人抱抱拳,正要轉身,卻見男人孩里的小童,也學著大人樣兒,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抱拳,奶聲奶氣的道:“蘇味道,謝過恩公。”
蘇味道?
這名字,感覺有點像是個大吃貨啊。
蘇大為也沒太在意,向這父子二人點點頭,轉身向黑衣人逃躥方向追去。
今夜,看來沒那么平靜。
盞茶時間之后,蘇大為與一臉郁悶的尉遲寶琳等人,重新回到方才掀起混亂的地方。
那著火的舞獅早已燒成灰燼。
現場已經有差役和不良人拉起了警戒,將游人隔開。
說起來,這保護現場的方法,還是蘇大為跟大理寺的李思文和縣君裴行儉提起來,現在得以推行。
大唐刑偵方面頗為發達,早有保護現場的意識。
不過像后世那樣拉警戒線,將現場隔離保護,這一點算是蘇大為首創。
蘇大為和尉遲寶琳,長安縣的不良人低聲交換著意見。
已經有消息表明,剛才被劫的孩子并不止一人。
除了蘇大為這邊救下的蘇味道,至少還有兩三名孩子被黑衣人劫走。
“賊你媽,哪來的賊人,居然挑這個時候動手,簡直喪心病狂。”
陳敏帶著一幫不良人繞著現場團團亂轉,氣得兩眼發黑。
上元夜,陛下在宮里慶賀,
長安也不宵禁,任由百姓賞燈,是天子與民同樂的意思。
結果這個節骨眼,居然出這樣的事,
這簡直是打臉!
無論是陳敏這些不良人,又或者是尉遲寶琳這些金吾衛,乃至縣衙和大理寺的差役,人人面上無光。
甚至預感到,頂頭上司,如裴行儉等人,只怕是要暴跳如雷了。
蘇大為手握刀柄,低頭看著街面。
混亂之后,地上一片狼籍。
有丟下的糖葫蘆,有娃娃,首飾,鞋,踩爛的燈籠,不一而足。
蘇大為沿著拉開警戒的麻繩,繞著現場轉著。
心里,隱隱感到一絲異樣。
在大唐上元夜,這樣盛大的節日,搶劫孩童,目地是什么?
如果是普通的人口販子,鬧這么大的動靜,豈不是作死?
而且蘇大為剛才與那黑衣人交過手,對方的身手,不是普通竊賊可比。
失蹤的孩童不止一個,說明是團伙做案。
這些人,究竟想要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突然,蘇大為的腳下傳來“喀”的一聲響。
他的腳步一頓,低頭看了看,蹲下身去。
地上,一只泥人捏的娃娃,憨態可鞠的臉上,沾著一些污漬,但卻笑容燦爛。
蘇大為將泥娃娃捧在手里,喃喃道:“敏之。”
這個泥人,是自己方才買了送給賀蘭敏之的。
長安縣衙。
蘇大為剛從縣君裴行儉那里過來,這次的案子,影響極其惡劣。
失蹤的孩子多達四人。
現在大理寺和上面,全都暴跳如雷,層層壓力下來,除了對不良人的一番痛罵,限期破案也被提上了議程。
“我不管你用何種方法,七天,我只給你七天,如果不能破此案,你就自己去大理寺解釋吧。”
裴行儉方才鐵青著臉,如金石般嚴厲的聲音猶在耳邊回響。
蘇大為皺著眉頭,拿起毛筆,在紙上涂抹,寫上賀蘭敏之,張易之等幾個失蹤孩子的名字,想了想,又寫上正月十五,在上面重重畫了個圈。
經過年余的練習,他的字比原來好了許多,不像以前跟小雞抓出來的一樣,算是勉強可以見人了。
可惜,就算寫出顏筋柳骨那樣的字,也對破案無甚幫助。
蘇大為擱下筆,揉了揉眉心。
神特么的正月十五搶小孩,還有限七日破案,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該從何處下手?
“蘇帥。”
南九郎從外面一瘸一拐的走進來。
上次他被高建踢了一腳,雖然無甚大礙,但是走路仍有些影響。
大概還得將養個把月才能好,不過南九郎不肯歇著,過完元日便早早回不良人公廨報道。
“九郎,查到什么?”
蘇大為抬頭問。
“這是我從大理寺抄來的。”
南九郎說著,將手里一撂卷宗放在蘇大為面前。
這是那幾個孩子的戶籍資料。
現在毫無頭緒之下,蘇大為能想到的,就是先從幾個孩子的身份著手,看看是否有什么共通之處。
可以確定,這次劫孩子,并不是普通的誘拐兒童案。
那些黑衣人身手十分高明,而且遇到不良人追擊時,也都有辦法脫身,可見對方預估過各種情況,做過預案。
那么,這次的劫案,是有預謀之下的行為。
一出有預謀的團伙劫案。
就為劫那幾個孩子?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伙國際大盜,經過周密的計劃,做出各種預案,最后就沖進幼兒園搶走幾個小孩。
實在有違常理。
蘇大為伸手將卷宗翻開。
第一個被劫的孩子,張易之,五歲。
出自中山張氏,其叔祖為張行成,是太宗時的老臣。
太宗去世后,李治封張行成為侍中,兼刑部尚書,并封北平縣公,監修國史。
張易之父為張希臧,乃雍州司戶參軍。
此次張易之隨其母來投張行成,闔家一起過元節,
誰知竟會出這樣的事。
才看到這里,蘇大為頓時汗流浹背。
賊你媽。
這些惡賊,居然把當朝刑部尚書家的孩子給劫了,難怪上面那么震怒。
這案子要是不能速破,叫刑部尚書張大人如何想?
讓天子李治臉往哪擱?
尼瑪,
要是讓老子知道是誰干的,非把你們抽筋剝皮不可!
等等,這個張易之,名字有點耳熟啊。
蘇大為隱隱想起了點什么,再翻卷宗,看到張易之家庭成員的名字,頓時臉色一黑。
其弟,張昌宗?
就算歷史一般,蘇大為還是想起了前世看到的野史,張昌宗和張易之兄弟二人,皆為神龍時期,武則天的入幕之賓,也就是坊間流傳的男寵。
一時之間,蘇大為無力吐槽了。
此事必有蹊蹺,對,有很大的蹊蹺!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繼續翻動卷宗,看第二個孩子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