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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惑心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客人們品嘗著甜品,卻無人知道,在這家小小的果子鋪里,正上演著一場看不見的較量。

  蘇大為沒打算這么輕易放過對方。

  他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道:“鄧老板生意做得不錯,你這家鋪子遠近都有名,做生意方面還要向你多多請教。”

  這句話算是撓到鄧建的癢處,他呵呵笑了兩聲,肩膀微微下塌,似是放松了些。

  蘇大為桌下的腳輕踢了一下南九郎,示意他接話。

  南九郎好似很喜歡吃甜食,正低頭細細品著那碗靈沙臛。

  被蘇大為的腳踢上后,他先是一愣,接著反應過來,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卻又憋住,過了片刻才道:“老板這里的靈沙臛真好吃。”

  “哈哈,客人喜歡就常來,我這里很多回頭客的。”

  鄧建繼續調制他的果醬,回頭沖南九郎微微一笑,神情里透著一絲得意。

  “那個,制靈沙臛是你來唐以后學的嗎?”南九郎手拿著調羹,舔了舔唇,大著膽子問:“我沒去過高句麗,不知那邊有什么美味的食物。”

  蘇大為嘴角抽了抽。

  沒看出來,南九郎居然是一個吃貨,不過這話題恰好引到高句麗上,倒是歪打正著。

  鄧建背對著兩人在另一頭調制著果醬,他的手依舊很穩,不急不緩。

  但是他卻沉默著,好似沒聽到南九郎的話一樣。

  蘇大為大聲道:“鄧老板,再來一碗靈沙臛。”

  “來了。”

  鄧建應了一聲,雙手輕快的將醬料調好,又是一勺厚厚的蜜糖澆上去,然后轉身,端著靈沙臛走過來。

  蘇大為留意他的表情,想從他臉上發現些什么。

  但是失望了,

  鄧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很是平靜。

  是真的平靜嗎?

  蘇大為心中暗道:如果是正常人,提及故鄉,總會有幾分念舊,會有興趣多說幾句,但他卻不是。

  “客官慢用。”

  靈沙臛被擺在桌上,沒有特別的事發生,鄧建表情冷漠的收手,剛要轉身走,蘇大為突然又問:“鄧老板,高句麗不好嗎?為什么要歸化大唐?”

  這句話說出來,雖然眼睛沒看到什么,但是蘇大為卻敏感的察覺到,自己的話像是針一樣,刺痛了鄧建。

  他轉身的動作明顯一僵。

  空氣似乎凝固住。

  蘇大為的耳朵甚至聽到對方的呼吸加重了。

  就在他想剩勝追擊,敲開鄧建的心防時,稍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嬌笑聲,然后是武順那獨有的,帶著幾分沙啞,充滿磁性的嗓音傳來。

  “客人來取上次訂的桌案嗎?”

  可惜!

  蘇大為心里暗叫一聲。

  被這聲音打斷,鄧建恢復了自然,一邊向著武順迎去,一邊頭也不回的道:“來大唐時我年紀尚幼,許多事不記得了。”

  看著他的背影,蘇大為的眼瞳微微收縮了一下。

  鄧建在撒謊。

  貞觀十三年的他,有十余歲,已經記事了。

  他在刻意隱瞞些什么?

  “蘇…”

  南九郎張了張嘴,忙把后面的“帥”字咽回去。

  蘇大為深深看了鄧建和武順一眼,轉身將桌上那碗靈沙臛往南九郎面前一推:“這碗,你也吃掉吧。”

  “啊?蘇…你不吃嗎?”

  “我是咸黨,不好甜食。”蘇大為堅定的道。

  南九郎表情有點懵,他咽了口口水,實在不明白蘇大為說的咸黨是何物,不過…能多吃一碗靈沙臛也是好的,這玩意還挺貴的,平時他可舍不得吃。

  雖然做不良人比之前做差役收入高,但,還是舍不得。

  武順和鄧建一起走過來。

  “客人,剩下的錢準備好了嗎?”

  “錢沒問題,帶我去看看那些桌子吧。”

  蘇大為哈哈一笑,一臉財大氣粗暴發戶的模樣。

  武順眼睛亮了一下,掩嘴輕笑道:“如此甚好,那郎君請隨妾身來。”

  說完,她轉身走在前面帶路。

  蘇大為自然跟上。

  南九郎手里端著靈沙臛一時手足無措:“蘇…”

  “乖侄兒,你就在這里慢慢吃,等我談完生意再來找你。”

  蘇大為回頭,沖他使了個眼色。

  “郎君看起來面嫩,怎地有那么大的侄兒?”前頭武順一邊走,一邊隨口搭話道。

  蘇大為笑道:“那是我輩份大。”

  從他的角度看去,武順走在前面的背影,真可以說是搖曳生姿。

  即使裙裝也無法完全遮掩她起伏有致的身段,一步一步,扭腰擺臀,充滿了誘惑。

  如果女人也有殺傷力,那美色一定是她們最厲害的武器。

  而這武順,正屬于特別厲害的那種。

  好在蘇大為心思堅定,不會輕易被打動。

  兩人一前一后,很快來到越王府側門。

  “郎君請稍候。”

  武順叮囑了一聲,讓蘇大為在門前等待,她則上去,輕扣門環。

  三長兩短。

  過了片刻,里面響超起腳步聲,然后門被打開。

  門后,站著一個梳總角發髻的小男孩。

  看他的模樣不過八九歲,一雙眼睛黑溜溜的甚是靈活。

  “阿娘。”

  小孩對著武順喊了一聲。

  “敏之,你先一邊玩兒,一會阿娘給你買糖吃。”

  “嗯嗯。”

  聽到有糖吃,叫敏之的小孩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他轉身蹦跳著跑開,一邊跑還一邊喊:“一會有糖吃羅。”

  “這是小兒敏之,讓郎君見笑了。”

  武順回頭向蘇大為笑了笑,

  那笑容里,隱隱透著幾分無奈。

  蘇大為心里暗想:記得武順嫁給越王府法曹賀蘭越石,育有一子一女,子為賀蘭敏之,想必就是剛才的小孩兒。

  好像…賀蘭越石活得并不久,這個時候也不知還在不在。

  要是不在的話,武順就是一個寡婦帶兩個孩子。

  搖搖頭,他把這些不相干的雜念拋到腦后。

  關于武順這些事,也是因為她是武則天的親姐姐,他才會多關注一些。

  只是不知道,在這次的案件中,武順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是參與到霸府和新羅使團的交易,與鄧建一樣做中間人,又或者只是巧合?

  蘇大為心里思索著這些問題,跟著武順向府里走去。

  日頭接近正午,遠遠聽到角樓有報時的鼓聲響起。

  蘇大為左右張望,發現越王府的院落并沒有想像中那么精致整潔,似乎這邊園子平時沒什么人來,顯得有些冷清。

  兩人走過一片花園小道,又穿過一條走廊,武順帶著蘇大為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前。

  “郎君要的,都在這里面了。”

  說著,她伸手輕輕推開院門。

  伴隨著吱啞一聲響,木制的門扉打開。

  陽光下,有無數浮塵在飛舞。

  還沒等蘇大為看清院落里的情況,就覺得武順的手在自己背后用力一推。

  他下意識往前兩步踏入院落,回頭一看,武順已經跟進來,反手將院門扣上。

  “武家娘子,你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帶郎君看貨了。”

  武順輕咬下唇,發出吃吃的笑音。

  她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一雙眼睛盯著蘇大為,媚得要滴出水來。

  不對勁,

  很不對勁。

  蘇大為往后退開幾步,眼光一掃,這個院落看上去是荒廢的,院里堆滿了落葉和塵土,可偏偏沒有那些桌案。

  “武家娘子,這里沒有桌案。”

  “要什么桌案?難道我不比桌案好看嗎?”

  武順嘴里發出咯咯輕笑聲,扭著腰肢,用大膽而潑辣的眼神盯著蘇大為,走了上來。

  她的步姿很特別,不像是名門貴婦,倒像是一頭饑渴的母豹。

  “郎君難道真的是那種不懂風月之人?”

  笑音中,武順一雙白皙柔軟的手臂,攬住了蘇大為的脖頸,吐氣如蘭的道。

  這都什么鬼?

  蘇大為腦子里有些懵,感覺自己是不是拿錯了劇本。

  眼看著一張櫻唇向自己的臉貼了上來,蘇大為一個激靈,仿佛觸電一樣將她雙臂甩開。

  身體騰的一下往后跳開。

  “咦?”

  武順揉了揉發紅的手腕,側著頭盯向蘇大為:“你好像…不是普通人呢。”

  隨著“普通人”三個字說出,從她眼里,隱隱有綠幽幽的光芒一閃。

  日頭西垂,鼓樓報時的鼓聲敲響。

  鼓聲悠悠,在各坊間回蕩。

  安仁坊,南閭,王府大門緊閉。

  在王府最深的院落,一間獨立的僻靜房間內,蘇大為看到了面無表情的王敬直。

  “所以你就把人帶到我這來了?”

  “這么一個大活人,又是女人,我帶到縣衙或者帶回家都不合適,想來想去,只有你這里最好。”

  蘇大人雙手合什,在胸前拜了拜:“拜托,咱們不是朋友嗎?”

  聽到朋友二字,王敬直那萬年冷漠的臉上抽搐了一下,看他的嘴型似是想罵一聲,但是,最終他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

  “那她是什么情況?我看她不是被詭異浸染,也不知是否種了什么邪術?”

  蘇大為向王敬直問。

  上午在越王府一處無人的院落,本來是想探一探武順的底,誰知后來武順居然“異變”。

  以蘇大為的眼力看,她應當是中了什么邪術。

  不得已之下,蘇大為只得將其打暈,又找了輛馬車,將她悄悄送到王府來。

  在這長安,他認識的人里,對各種邪術最了解的人,只有王敬直。

  “我剛才已經查過了,她中的是惑心蠱。”

  王敬直眼瞳里,隱隱閃過一抹冷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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