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的手上,似有霜氣繚繞。
宋大興倒也不是想怎地,只是當了幾個月的班頭,習慣性動作。
他厲聲道:“好大膽子,還敢…”
手還沒有搭在那書生的肩膀上,書生的手已經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恍若千年玄冰,雖只是握住宋大興的手腕,可是在瞬息間,宋大興有一種墜入冰窟的感受。
緊跟著,身體騰空而起,蓬的就摔在了地上。
周圍的衙役齊聲吶喊,就要上前動手。
蘇大為忙沖過去,大聲道:“誤會,誤會,是自己人,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己人。”
他可不是要保護書生,而是要保護那些衙役。
蘇大為攔住書生,大聲道:“安帥息怒,息怒,是誤會。”
他這一出面,衙役們自然也停了手,疑惑看著他和書生。
那邊宋大興也緩了過來,渾身直哆嗦,在衙役攙扶下站起身來,厲聲道:“蘇大為,你干什么?”
“安文生,咱們不良人副帥,是自己人。”
蘇大為說完,又對書生道:“安帥,別激動,別激動。”
那書生,正是安文生。
安文生雙目微合,看了宋大興一眼,身上的寒意也隨之消失。
“蘇帥,怎么回事?”
“咱們等會說,等會說。”
蘇大為心里也是不停罵娘,你能不能別出手就調動元炁?知道你無欲無求,可也不至于這么囂張吧。哪怕你老子是右武侯大將軍,可你這出手,也太狠了一點。
他安撫住了安文生,揮手示意衙役離開。
在宋大興耳邊低聲道:“安帥是涼國公,右武侯大將軍安興貴之子,是自己人。”
宋大興身子一震,看向安文生的目光,隨即就有了變化。
蘇大為探手,在宋大興的后背拍了三下。
也虧得剛才安文生沒有下狠手,否則宋大興這會兒可能已經變成了冰棍。他三掌拍在宋大興后背的風池穴,宋大興只覺一股暖意瞬間蔓延開來,寒意頓時消散。
他愣住了,看蘇大為的目光,也發生了變化。
”文生,跟我來。“
蘇大為沒有再說什么,朝安文生招了招手。
安文生朝宋大興抱拳微微欠身,算是為剛才的事情道歉,然后就跟著蘇大為往后面走去。
“宋班頭,就這么算了?”
衙役湊過來,在宋大興耳邊低聲道。
哪知道,宋大興變了臉色,抬手一巴掌打在那衙役的臉上,怒道:“哪來這么多廢話,趕快干活去。”
說完,他就匆匆追向蘇大為兩人。
“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但我覺得,那藤蔓殺人,似乎有些古怪。”
“是強行開靈。”
“啥?”
“世間萬物有靈,即便花花草草,也是如此。
那藤蔓被人以詭術強行開靈,化身為詭異。但實則,它只是被人控制,并無自身意識。而且,藤蔓本脆弱,如果是自身開靈也還好說,但如果是被人以詭術強行開靈,它不足以承受那么強的元炁。所以在開靈之后,它自身也會隨之死亡。”
“還有這種詭術?”
“你這身本事,到底是跟誰學的?”
“怎么?”
“你師父有點不負責啊,怎么什么都不告訴你?”
“是啊,那糟老頭子壞的很,我當時也是信了他的邪。”
蘇大為連連點頭,對安文生這番話表示贊同。
李客師并不是他師父,只是教給了他一些最基本的常識;李大勇也是如此,他匆匆把蘇大為找來,然后又匆匆離開。從頭到尾,他就沒有好好解釋過異人的事情。
什么眾妙之門,玄之又玄。
什么谷神不死,綿綿若存…
全都是一些屁話,沒有半點實際的東西。
安文生走到那堆化為灰燼的地方,蹲下了身子。
蘇大為站在他身邊,低聲道:“這強行開靈,可以遙控嗎?”
“很難!”
安文生拍了拍手,站起來道:“除非是那種修為極其高深的異人,方可以做到。
一般而言,強行開靈,需先對被開靈者,以詭術緩緩孕育。你看,似藤蔓這種極其脆弱的生物,強行開靈根本無法承受。先孕育,使其強大,而后才可以開靈。而且,藤蔓靈性很弱,若生長在深山溝壑之中,風吹日曬受天地元炁滋養,靈性尚可。但是在長安城里,很難有太強的靈性…所以,施術者定不會距離太遠。
他會先以其他草木與藤蔓產生共鳴,而后施展詭術…誒,你去哪里?”
安文生正說著,忽見蘇大為轉身就走。
他連忙追上,一邊走一邊問。
“苩春彥,那娘們兒是兇手。”
“啥?”
宋大興頓時懵了,本能的跟著蘇大為。
三個人前后腳就來到了那院子里,卻看到小樓門口,倒著四名衙役,一個個昏迷不醒。
蘇大為一陣風似地沖進了小樓,大廳里空空蕩蕩,不見一人。
桌上,有一張紙。
上面還寫著字,墨跡未干。
”來日方長,江湖再見!“
蘇大為一個字一個字的讀出來,臉色鐵青。
“你們怎么回事,苩春彥呢?”
宋大興把那四個衙役喚醒,厲聲喝問。
但很顯然,他們也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道:“不知道啊,我們本在門口看守,突然就睡著了。”
“睡著了?”
安文生道:“那你們睡著前,可有覺察到什么怪異?”
“你誰啊?”
“混蛋,安帥問你話,趕快回答。”
宋大興厲聲喝罵,四個衙役總算是清醒了一些。
“怪異?好像也沒什么怪異吧…哦,我想起來了,好像聞到了一股香味,我還說,怎么這么香?之后,我就不記得了。”
安文生點點頭,走到了蘇大為身邊。
他從蘇大為手里接過那張紙,掃了一眼,然后笑問道:“怎么,叫雁啄了眼睛嗎?”
“我大意了!”
蘇大為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剛才我覺察到有問題,但沒想到…”
說到這里,他苦笑道:“這娘們兒好手段,怕也是個異人。”
“當年我隨師父在百濟新羅等地游歷時,曾聽說過一個異人,名叫鄭希良。”安文生道:“此人以香為法,創出一門香術,即可以治病救人,也能殺人于無形之中。
我師父聽說后,想找他切磋一下,可惜撲了個空。
按照剛才的情況,對方很可能是鄭希良的門徒…嗯,感覺這件事好像變得有趣了。”
“鄭希良,是哪里人?”
“熊津城。”
安文生道:“我只知道,他住在熊津城。”
蘇大為點了點頭,從安文生手里,又接過了那張紙。
“字不錯啊。”
“一般般吧,有點衛夫人的味道,但只得其形,不得其神,算不得好,真的一般。”
蘇大為看著安文生那種面癱臉,半晌后道:“安帥,你要是不裝逼的話,咱們還是好朋友。”
“啥?”
安文生沒聽懂,疑惑看著蘇大為。
只是蘇大為已沒有心情理他,走到宋大興跟前,低聲道:“此案有些不同尋常,已非你我可以做主。我建議,你立刻去縣衙稟報縣君,有異人牽涉其中,請他定奪。”
“不是詭異?”
“不是!”
宋大興變了臉色,連忙點頭,轉身就走。
案情變得更加復雜了,的確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疇。
正如蘇大為所說,有異人牽涉其中,三班衙役怕是無能為力,只有請縣君做出決斷。
而且,蘇大為、安文生…
一個殺過詭異,一個是勛貴之后。
這兩個人在這里的話,宋大興也清楚,他根本做不得主。
“那這邊…”
“我和安帥留在這里,你讓人把大加耶肆所有人都看起來,任何人不得靠近花園。”
宋大興點點頭,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