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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尾錦鯉(三)

  尉遲恭的前妻,名叫蘇娬(音同嫵)。

  她少時嫁給尉遲恭,夫妻二人極為恩愛。

  只可惜,她命不好,在大業九年就病逝了。此后尉遲恭征戰沙場,搏出了功名,也挽回不得蘇娬的性命。哪怕尉遲恭和杜氏恩愛,但內心里依舊還思念著蘇娬。

  聽到尉遲寶琳的話,尉遲恭瞪大了眼睛。

  不過,未等他開口,杜氏搶先道:“大郎,莫不是那蘇大為故意攀親嗎?”

  說完她又對尉遲恭道:“郎君還記得,當年你助先帝登基之后,始平蘇家就曾前來攀親。”

  “呃…”

  尉遲寶琳忙道:“不是,那蘇大為應該不清楚。

  這件事,還是我和他聊天時,我先提及。孩兒看得出來,他并不清楚這其中關系。”

  “是嗎?”

  杜氏,仍有些懷疑。

  也難怪,這年頭攀龍附鳳的事情太多。

  尉遲恭功成名就之后,也遇到過不少這種事,還惹了不少麻煩。

  所以,杜氏對這方面的事情,也格外謹慎。

  “真的,他應該并不清楚此事。

  而且大娘的事情,又有幾人知曉?

  他那般本事的人,端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孩兒也沒有和他說明,就是怕會惹來事情。阿耶,其實這件事不難解決。派人打聽一下不就是了?他家的情況,不難打聽出來。如果不是,咱們就當沒有發生;如果是,阿耶豈不是又能多一個幫手?”

  尉遲恭想了想,點頭表示認同。

  他對杜氏道:“我記得你有一族侄,也在長安縣當差?”

  “你是說成規嗎?”

  “嗯,就是他。”

  “他在長安縣為主簿一職,已有三年。

  不過裴行儉為人強勢,他也無心與之相爭,所以從年初抱病,一直都在老家休養。”

  長安主簿,是從七品下的職官。

  一般來說,似杜成規這種一病大半年不來的人,大都會被勸退休養。

  但裴行儉不想再來個和他對著干的主簿,所以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杜從則請假。

  “讓他回來,幫我查一查那蘇大為的出身。

  還有,天天躲在老家算什么事情?過些時日我找個機會,看能不能給他挪一挪。他現在的品秩,加上他的年紀,就算在長安縣做不得事情,也可以外放出去勾當。”

  杜氏聞聽,心中一喜。

  她連忙說道:“妾身明日一早就派人去,讓他回來。”

  “大郎。”

  “孩兒在。”

  “你繼續和他處著,也不用太刻意了。

  該怎樣,就怎樣。都是年輕人,總能找到話題。不過,你大娘的事情不要說,等查清楚了他身世之后,再與他說清楚也不遲。總之,還是那句話,提防著程家老賊。”

  “孩兒明白。”

  一夜,無事。

  當天邊泛起魚肚白光亮的時候,蘇大為就把周良叫醒,洗漱之后,一起出門。

  他的假期到了,也該回衙門里做事了。

  周良看上去,似乎仍宿醉未醒。

  昨晚發生的事情,他一無所知,懵著臉跟在蘇大為的身后。

  “二哥,到底什么事情,你昨晚吃那么多酒?”

  “啥?”

  “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有心事。”

  周良揉了揉臉,苦笑一聲道:“其實也沒什么,只是覺得這人啊…

  十一叔當初多好的一個人,可如今做了不良帥之后,變得越來越古怪。對了,他已經把人員分配好了。我昨天偷偷看了一眼,你手下那些人,有點…反正,不好。”

  “有點弱?”

  “差不多。”

  周良低聲道:“而且,人也少。”

  “怎么說?”

  “鬼叔那邊沒有必要安排人手,所以也沒有分配。他留了四十個人,安帥那邊分了二十七人,高大虎分了十九個人。你這邊,只有十二個人,而且都是老弱病殘。”

  “只有十二人?”

  蘇大為臉色微微一變,道:“為什么這么少?”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感覺明顯有壓制你的意思。”

  蘇大為眉心一蹙,“都有誰?”

  “拐子爺、八指、趙磕巴,勞三郎。

  這四個是你認識的。剩下八個人,全都是新手,當不得用。”

  “拐子爺不是和十一叔關系很好嗎?怎么分來我這邊?”

  “拐子爺廢了!”

  “啥?”

  “之前詭異暴動,拐子爺被打傷了,一直臥病在床,前些日子才回來。

  不過他這次,是真的成了拐子。”

  蘇大為點點頭,“這件事,你別管了。

  這兩天你多和尉遲大郎聯絡,盡快把你那邊的事情解決了。解決之后,不用再和十一叔通稟,直接告知縣尊…已經這么久了,再拖著實在無趣,還是操辦起來。”

  “那十一叔…”

  “實在不行,找縣君商量一下,你從不良人里出來。”

  “啥?”

  “二哥,你機靈,活泛。

  但說實話,不適合留在不良人里。這邊,都是腦袋系在腰帶上的活。我不想把人想的太壞,可一旦你越過十一叔直接稟報縣君的話,我估計你也不好再這邊立足。

  實在不行,現在衙門里做個小吏,慢慢再找機會。”

  周良猶豫一下,最后嘆了口氣道:“能進衙門里做事也好!不過,你有縣君賞識,為什么不一起調走?留在不良人,受別人的氣,有何苦呢?不如,你也離開吧。”

  “我…以后再說。”

  對于陳敏的變化,蘇大為其實能夠理解。

  沒錯,他是對那不良帥的位子沒興趣,可陳敏不知道啊。

  哪怕他跑去找陳敏說:十一叔,你放心做你的不良帥,我對這個職務一點興趣都沒有…有用嗎?陳敏相信不相信另外一說,弄不好還會對蘇大為產生別的想法。那樣的話,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蘇大為心里嘆了口氣,旋即就把此事拋在了腦后。

  正如周良所言,蘇大為來到縣衙點卯之后,陳敏就把人手分配下來。

  看著走路一瘸一拐的拐子爺,蘇大為笑道:“拐子爺,以后還請你多幫襯。”

  拐子爺已年過五十,須發花白。

  他拄著一根鐵拐,笑嘻嘻道:“蘇帥,你可別笑話我這瘸子了,以后得你多關照才是。”

  “哈哈,咱們彼此關照。”

  蘇大為和拐子爺打完招呼,目光從其他十一人身上掃過。

  然后,他對陳敏道:“陳帥,如果沒有別的事情,那我們就先告退了。”

  陳敏面無表情道:“好!”

  出了公廨大廳,高大虎就湊了過來。

  “蘇帥,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陳帥怎么只給你安排了這么點人?”

  “呵呵,人手緊張,也難免…對了,你那邊情況如何?”

  “還好,也未必夠用。”

  “先撐著吧,等過些日子人手足了,也就都好了。”

  “希望吧。”

  高大虎笑嘻嘻又和他寒暄了幾句,轉身離開。

  “蘇帥!”

  蘇大為正準備去找拐子爺他們聊天說話,就見安文生從大廳里出來。

  “安帥,好幾天沒見了啊。”

  “是啊,前幾日有些不適,剛恢復。”

  “沒有大礙吧。”

  安文生笑著搖搖頭,扭頭看了公廨大廳一眼,然后拉著蘇大為走到了旁邊,低聲道:“怎么回事?”

  “沒事。”

  “真沒事?”

  “真沒事,別擔心。”

  “嗯,你要是人手不夠的話,找我借就是了。”

  蘇大為笑著點點頭,突然話鋒一轉,輕聲道:“安帥,聽說過展子虔嗎?”

  “展子虔?”

  安文生道:“你說的,可是展翁?”

  “我不知道啊。”蘇大為見安文生一臉困惑之色,忙解釋道:“是這樣,我這不是搬家了嘛。”

  “你搬家了?搬去了哪里?”

  “隔壁,輔興坊太子巷第一家,你應該聽說過。”

  哪知道,安文生卻搖頭道:“沒聽說過,怎么了?”

  蘇大為這才想起來,安文生從小在外面游歷,回長安也沒有多久。他不清楚元妃故居的傳說,也不足為奇。

  “這個,回頭再說。

  我呢,昨天搬新家了,結果在那宅子里,發現了一幅畫,落款是展子虔。哦,他好像是前朝的人。”

  “前朝的人?那應該就是展翁了。”

  “很有名嗎?”

  安文生頓時瞪大了眼睛,看著蘇大為道:“當然有名嘍。”

  “他的畫,值錢嗎?”

  一句話,說的安文生一陣劇烈咳嗽。

  他笑道:“阿彌,你怎地如此市儈?那可是展翁,前朝與董伯仁齊名的人物。他的畫,絕非用金錢可以衡量。你知不知道,他也是前朝唯一能夠與顧愷之、陸探微和張僧繇這三位大家并列的人物。”

  “你就跟我說,值不值錢。”

  安文生露出一副無奈表情,苦笑搖搖頭。

  “那要看是什么時候的話,有沒有出處。”

  “應該是他為元妃畫的畫。”

  安文生一愣,想了想回答道:“展翁擅畫青綠山水,但是對佛道、人物等畫功也十分精湛。倒是沒聽說過他為元妃畫像。如果是真品的話,那應該是很值錢的。”

  “值多少錢?”

  “阿彌,你能不能不要這么俗氣,那可是展翁啊。”

  安文生覺得,他和蘇大為有點溝通不暢。

  蘇大為翻了個白眼,道:“你爹是涼國公,你家里又是武威豪強,打小無需為金錢費心。我可沒這運氣…我現在可欠了一屁股債。但你這邊,就欠了一百多貫呢。

  而且我剛搬家,需要修繕整理,處處都要花錢。

  我要不俗氣點,靠我那點收入,估摸著連我家三郎都養不起。”

  安文生哭笑不得,道:“我又沒讓你還錢?”

  “你沒有讓我還,可我這心里面,終歸不舒服。

  還有啊,戎小角的店面也要用錢。思莫爾那邊也準備回西域了,也要用錢。我現在,想錢快想瘋了!每天睜開眼睛就一屁股債的滋味,你根本體會不出有多辛苦。”

  “好吧好吧好吧。”

  蘇大為一番話,說的安文生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展翁的畫,分入隋前和入隋后,價格不一。

  入隋前,展翁畫功雖精湛,卻未大成。而且他在這一時期的畫作很多,值不得太多錢,也就是在一百到五百貫左右。入隋之后,他畫功大成,并且自成一派。同時,在他畫功大成以后,畫作數量減少,價格自然也就高了。尋常畫作,大概是八百到三千貫不等。似你說的這幅畫,如果真是他為元妃所畫,估計價格在兩千以上。

  如果運氣好,遇到喜歡的人,可能更高。”

  “那你幫我看看!”

  蘇大為二話不說,從隨身的挎包里,把那副畫遞給了安文生。

  安文生張大嘴巴道:“阿彌,你真的很缺錢嗎?”

  “缺,如果不快點出手,我就要餓死了。”

  “可是,我不懂啊!”

  “那你找個懂的人啊…你也是個空心白菜,剛才還說的頭頭是道。

  這樣吧,你幫我找個行家看看,然后想辦法出手。你要是能出手的話,我,我,我給你一成提成。”

  “我缺你那一成提成嗎?”

  安文生無奈道:“再說了,我憑什么幫你。”

  “你那天在豐邑坊,我可幫過你。”

  安文生嘴巴張了張,搖搖頭,把畫接過來。

  “我先找人幫你鑒定一下,如果是真的,我再幫你找買家。

  我可先說好了,我不保證一定能成。而且,能賣多少錢,我也不是特別確定。”

  “行啊行啊,越高越好,反正就拜托你了。”

  “你…”

  安文生指著蘇大為想罵兩句,卻不想蘇大為已轉過身,揚長而去。

  “阿彌,太子巷第一家,是嗎?”

  “是。”

  “晚上我去找你吃酒。”

  “歡迎,但記得帶酒來。”

  蘇大為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給安文生留下了一個瀟灑的背影。

  安文生撓撓頭,很無奈的嘆了口氣,拿著畫轉身離去。

  他二人離開之后,公廨大廳里,走出一個人來。

  陳敏看著兩人的背影,不禁流露出不解之色。

  他不清楚安文生的來歷,但是看他的氣度,絕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而蘇大為,他卻是從小看到大。在陳敏想來,這兩個人應該沒什么交集才是。可怎么看著…

  陳敏這心里,有點泛起了嘀咕。

  他也知道,蘇大為不是那種會和他搶不良帥位子的人。

  可是,縣君對他非常看重。如果蘇大為和高大虎不對付的話,陳敏也不會想太多。偏偏,那高大虎對他有親近之意,而這位安大公子,和蘇大為的關系好像也很密切。

  一種莫名的危機感,在陳敏的心頭縈繞,噬咬著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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