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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吳王

  長安的里坊規劃整齊,制度嚴密。

  以貫通南北的朱雀大街為中軸,分長安、萬年兩縣,也可以稱之為東西兩區。

  平康坊,就位于東區第三街第五坊。

  它東鄰東市,北與崇仁坊隔春明大道相峙,南鄰宣陽坊。這三個里坊,都是‘耍鬧坊曲’,也是長安城里夜生活最為豐富的地方。再加上因為尚書省官署就位于皇城東,所以附近的里坊,特指這三個里坊,也就成為舉子、選人和駐京官員以及進京人員的聚集地。

  有開元天寶遺事一書記載:晝夜喧呼,燈火不絕,京中諸坊,莫之與比。書中還說,平康坊北里,乃女妓所居之地,京都俠少萃集于此…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這平康坊其實就是大唐時期,長安城的紅·燈·區。

  既然是紅·燈·區,自然免不了魚龍混雜,藏污納垢。

  時,已三更二點,快到了承天門街鼓敲響的時辰。

  一夜喧呼的平康坊,漸漸歸于沉寂。

  里坊街道上,行人稀少。

  臨街的那些酒樓歡場,也都變得冷清許多。

  徹夜狂歡后的人們,都疲憊了。或是孑然一人,或是成雙成對,都已進入夢想。

  巡街的武侯,懶洋洋巡視一遍后,就返回武侯鋪里。

  這時候,平康坊徹底平靜下來。

  北里曲巷,彌漫著濃濃的脂粉味道。

  一個偏僻的后巷里,蘇大為懷抱聶蘇,躲在一間柴房之中。

  這間柴房是一家樂坊所有,但因為位置偏僻,又是三更半夜時分,所以冷冷清清。

  聶蘇蜷在蘇大為的懷里,昏迷不醒。

  先前芙蓉巷那一戰,由于白頭犼突然失去控制,停止了攻擊,才使得蘇大為找到了機會突圍。說實話,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記得當時聶蘇喊了一聲‘走開’,那頭詭異就一下子慫了。不過在那之后,聶蘇就昏了過去,一直到現在也沒有清醒。

  后背,火辣辣的疼。

  雷電雖然無法對蘇大為造成太大傷害,可是這皮肉之傷,也十分難受。

  好在,只是皮肉之傷。

  蘇大為對自己的傷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聶蘇的情況。

  小丫頭的氣息很平穩,只是昏了過去。

  現在想來,可能是與她的神通有關。至于是什么神通?蘇大為也不是太清楚。

  按照李客師的說法,天底下神通十萬八千種,因人而異,哪怕是太史局也沒有那么詳細的記載。不過,如果按照大類來分,小丫頭的神通應該屬于精神方面。

  精神攻擊?

  回想一下,似乎有點相似。

  這小丫頭的身上,可是藏著不少秘密。

  蘇大為的手指,輕輕拂過了聶蘇的臉頰,然后把她輕輕放在了身邊。

  他閉上眼,施展鯨吞術,調動天地元炁,開始療傷。

  那無形的元炁從四面八方向他匯聚,而后自他的傷口滲入,修復著他的身體。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仿佛在那一剎那,身體融入了天地之中。

  蘇大為也不知道用了多久,一陣街鼓聲,把他從靜坐中喚醒。

  小丫頭,已經醒了。

  她看上去有些憔悴,精神也有些萎靡,卻仍睜大眼睛,為蘇大為警戒。

  “聶蘇,你沒事了?”

  “嗯。”

  聶蘇說完,肚子里突然咕嚕響了一聲,小臉頓時通紅。

  “肚子餓了?”

  “嗯。”

  蘇大為輕輕揉了一下聶蘇的頭,站起身,做了一個拉伸的動作。

  剎那間,四肢百骸傳來一連串的輕響。

  背上的傷,好了大半,癢癢的,似乎已經結疤了。

  只是他現在幾乎是光著膀子,身上的衣袍在之前的戰斗中,幾乎徹底被毀掉。

  “賊你媽,蘇慶節你等著。”

  蘇大為忍不住咬牙切齒,輕聲罵了一句。

  昨晚,他一來要保護聶蘇,二來因為蘇慶芳的關系,不忍對蘇慶節下手。

  可這小子出手太狠了!

  若非他和蘇慶節的神通相近,屬于同宗同源,說不定真的會出大問題。

  慢著,蘇慶節也是異人?

  蘇大為有點后知后覺,這時候才想到了這件事情。

  因為據他所知,蘇定方可不是什么異人。

  他是實打實的名將,但也是一個普通人,只是天賦超過普通人而已。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蘇定方,居然有一個異人的兒子,的確是有些出乎蘇大為的預料。

  蘇慶節是異人!

  那么其他元勛之子,又是什么情況?

  怪不得李客師說,長安城里水深得很。

  現在想想,還真是如此。

  “走,咱們去找吃的。”

  聶蘇立刻點頭,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滿了期待。

  嗯,鑒定完畢,這是個小吃貨!

  蘇大為心情開朗了很多,拍了拍她的頭,輕聲道:“在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來。”

  “哥哥,要去哪里?”

  “哦,我去找件衣服,順便弄點錢。”

  “聶蘇有錢。”

  聶蘇說著,從懷里取出一個錢袋,就塞到了蘇大為的手里。

  她不拿出這個錢袋還好,蘇大為看到這個錢袋,先愣了一下,然后用復雜的目光看著聶蘇。

  “聶蘇,答應哥哥,以后不許偷錢。”

  聶蘇愣住了,疑惑看著蘇大為。

  “如果沒有錢了,就告訴我,哥哥會想辦法。”

  聶蘇想了想,點點頭,表示懂了。

  這錢袋,正是蘇大為的錢袋,錢袋上有一個象鼻子圖案的刺繡,旁邊還有一個蘇字。

  這是柳娘子專門縫上去的,那個象鼻子,據說是根據蘇三郎,也就是蘇大為的爹第一次出使天竺時,帶回的衣服白象圖設計。當時柳娘子還笑著說,將來如果蘇三郎發達了,這頭白象就是蘇家的標記。只是沒多久,蘇三郎第二次出使天竺,一去再無音訊。

  蘇大為想起來了,劫獄那天,他在西市被人偷了錢袋。

  看樣子,那個小賊就是聶蘇。

  不過他不會說出來,只是輕聲的教訓了聶蘇兩句。

  蘇大為走了,聶蘇一個人孤零零坐在柴房里。

  心里,突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她下意識拔出匕首,警惕向四周看去。

  屋外,一抹晨光照進柴房。

  靜悄悄的,沒有人,也沒有半點聲息。

  可是聶蘇的心里卻越來越恐懼,她慢慢向后退,忽聽得蓬的一聲輕響,柴房的角落里出現了一團黑霧。一個身穿黑衣的侍鬼從黑霧中走出來,沖聶蘇露出獰笑。

  他唰的拔出刀,向聶蘇逼近。

  聶蘇雙手緊握匕首,顫聲道:“你別過來,我哥哥馬上就會回來。”

  只是那侍鬼卻渾不在意,手中橫刀舉起,呼的一下子就撲向了聶蘇。

  嚇得聶蘇,啊的一聲尖叫。

  小小的身子在不停顫抖,閉著眼,雙手拼命揮舞匕首,大聲道:“你別過來,別過來。”

  她揮舞了半天,卻沒有動靜。

  慢慢睜開眼,就見眼前的地上,有一張燃燒的符紙。

  一只大手按在了她的腦袋上,聶蘇先是心里一緊,旋即耳邊響起了蘇大為的聲音,“聶蘇,別怕,哥哥在這里。”

  聶蘇順著聲音看去,就見蘇大為一身青衫,站在她的身后。

  “哥哥!”

  她驚喜的喊叫一聲,就撲進了蘇大為的懷里,“剛才,嚇死我了。”

  “沒事了,我說過,他要是敢來,我就把他打成肉醬。”

  蘇大為說著,蹲下身子,把聶蘇抱起來。

  “咱們走,找東西吃。”

  在蘇大為的懷里,聶蘇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她用力點頭,露出燦爛笑容道:“嗯,聶蘇餓了!”

  屋外,天邊已亮起了魚肚白。

  伴隨著夏季到來,天也亮的越來越早。

  蘇大為抱著聶蘇,縱身跳出了圍墻,沿著小巷走了出來。

  “聶蘇,你不是有胎息術嗎?那只烏鴉怎么就找到你了?”

  “我不知道,剛才我的胎息術,好像停止運轉了。”

  “停止運轉?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好像醒過來之后就是如此。”

  “那你怎么不運轉胎息術呢?”

  “我不知道怎么用啊。”

  蘇大為疑惑看著聶蘇,有些不太明白。

  聶蘇道:“我也不知道上次怎么就運轉了胎息術,當時那只烏鴉一直跟著我,我心里害怕,于是就屏住了呼吸。后來我發現,即便是我不呼吸,也不會有任何事情。”

  這,好像不是道家修煉所用的胎息術,更像是一種天賦神通。

  所以,這就是胎息,而非道術。

  “哥哥,你要不要學啊。”

  “學什么?”

  “就是胎息啊。”

  “怎么學?”

  “你憋著不要呼吸。”

  “就這樣?”

  “嗯。”

  蘇大為將信將疑,按照聶蘇所言,屏住了呼吸。

  可惜,他不是聶蘇。憋了一陣子,他就頂不住了,重新放開呼吸道:“沒有用啊。”

  “哥哥真笨,我就可以。”

  聶蘇說著話,就屏住了呼吸。

  一開始,她看上去還正常,而且憋氣的時間,也確實比普通人要長。但也僅止如此,過了一會兒,就見她小臉憋得通紅,終于忍不住,放開呼吸,大口喘氣。

  蘇大為還以為她的胎息術果真如此修煉。

  可是看到她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大概明白了聶蘇的胎息是怎么回事,這是一種天賦神通,卻非可以隨意使用。看情況,聶蘇如果想要使用胎息,需要在一種極端的情緒刺激下,才能成功。

  “哥哥不許笑!”

  聶蘇小臉通紅,也不知是憋的,還是羞的。

  蘇大為道:“好好好,我不笑了…哈哈哈,對不起對不起,哥哥錯了,再也不笑了。”

  天光,大亮。

  太陽很毒辣,照耀長安城。

  出乎蘇大為意料之外,長安表面上看去,很平靜。

  沒有想象中的盤查,而且牛鬼蛇神也都銷聲匿跡,不見了蹤影。

  街市上很熱鬧,行人來來往往。

  如果不是偶然間在街頭看到了喬裝打扮的馬大惟,說不定蘇大為真以為已天下太平。

  連馬大惟都出來了?

  看樣子,官府并不打算放棄。

  外松內緊,也表明了官府的態度。

  他們知道蘇大為是不良人,對于那些普通的手段非常清楚,于是就出動了不良人。

  如果說,之前官府把蘇大為視為重犯的話,那么現在已升級為特級重犯。

  看樣子萬年縣是呆不久了,馬大惟那老家伙老奸巨猾。如果繼續留在這里,早晚會露出破綻。而且,狄仁杰和明空音訊全無,看樣子是真的出了問題。說句心里話,此時的蘇大為,其實慌得一比。他不知道接下來會變成什么樣子?女皇是否還能成為女皇?他現在要做的,就是隱藏自己,靜觀事態發展,尋找機會。

  該怎么尋找?

  蘇大為心里也沒有譜。

  不過,他已經有了線索,那么事情就好辦的多。

  一個明真,一個吳王。

  昨天晚上,蘇大為已經把明真和吳王的事情告訴了蘇慶節。

  他不知道蘇慶節能否聽得進去,但只要他能聽進去一句話,那么事情就好辦的多。

  盯明真,亦或者盯吳王。

  蘇大為必須要做出一個選擇來。

  他坐在酒樓上,拼著酒,看著酒樓下十字街上車來車往,陷入了沉思。

  聶蘇正和一個蹄膀做斗爭,小臉上油乎乎的,十分可愛。

  “哥哥,怎么不吃啊。”

  “哥哥不餓,聶蘇慢慢吃。”

  蘇大為用布巾擦掉了聶蘇臉上的油,笑著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目光再次落在窗外。

  聶蘇很聽話,不再打攪蘇大為。

  如果蘇慶節聽進去了蘇大為的話,那他一定會有動作。

  他會選擇誰呢?

  明真,還是吳王?

  在蘇大為看來,蘇慶節雖然是蘇定方的兒子,卻未必有膽子去盯吳王。他很可能會選擇明真。因為相比之下,明真似乎更容易突破。哪怕明真是異人,蘇慶節也是異人。異人對異人,再加上有平頭哥的幫助,蘇慶節對明真未必占下風。

  而吳王,是李唐皇室,太宗之子,牽連甚廣。

  就算蘇定方膽子再大,也不一定愿意去碰觸吳王。

  這樣一來,蘇慶節的目標也就變得清晰了…

  對,就是吳王!

  蘇大為深吸一口氣,心里已暗自做出了判斷。

  對了,吳王…吳王叫什么名字來著?

  蘇大為眉頭緊蹙,顯得有些苦惱。

  還有,他住在什么地方?蘇大為并不清楚。

  不過,這不重要,只要知道是吳王那就好辦。他雖然不清楚,可他還有一個號稱長安百曉生的兄弟,周良。周良一定知道吳王是誰,也一定清楚他住在哪里。

  只是不清楚,周良現在可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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