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一點,承天門外,街鼓聲響起。
咚咚咚!
外面還黑著,狄仁杰已睜開眼睛。
這也是他在老家就養成的習慣,起的很早。
雖然換床之后讓他有點不太適應,但多年養成的習慣,還是讓他準點從夢中醒來。
睡得不是很好,但比之客棧,要好很多。
狄仁杰翻身下床,披了一件衣服,走出內間。
外廂,洗臉水昨晚就準備妥當。柳枝和青鹽放在水盆旁邊,有點干。
這是昨晚洪亮睡覺前,就為狄仁杰準備妥當。
狄仁杰赤足,走到水盆旁邊,洗漱一番后,整個人感覺精神很多。
他打開門,邁步走出偏房,站在屋檐下伸了一個懶腰,卻發現廚舍里已點亮了燈。
柳娘子系著圍裙從里面走出來,看到狄仁杰,先一愣,旋即朝他招呼一聲。
“狄郎君,起的恁早?”
“大娘子早啊,我這是老家養成的習慣。
怎地你也起恁早?這是…”
唐時,人們大多兩餐。
似柳娘子起這么早生火做飯,有些出乎狄仁杰的意料。
“阿彌一會兒要去衙門點卯,我做了些早點給他,免得他當差時餓了。
狄郎君若是不嫌棄,一起吃吧。雖不是什么好東西,但吃飽了肚子精神會好些。”
狄仁杰也不客氣,道:“那就麻煩大娘子。”
他登上一雙木屐,走下臺階道:“阿彌起來了?”
“起了,在后院練功呢。”
“練功?我倒要見識一下。”
狄仁杰說著,朝后院走去。
還沒靠近,就聽到從后院傳來一陣砰砰的聲響。
狄仁杰走到后院,就見蘇大為正打著沙袋。看樣子,他已經練了一會兒,身上還淌著汗水,腳下踩著非常奇怪的步伐,忽而踮起腳尖,忽而滑步移動。手上,綁著布條,兇狠的擊打沙袋。那沙袋在空中搖擺晃動,蘇大為也隨之閃躲騰挪。
狄仁杰看了一會兒,不禁連連稱贊。
蘇大為看上去很瘦削,但這氣力,的確驚人。
那沉甸甸的沙袋,蕩過來,蕩過去,每一次被蘇大為的拳頭擊中,就發出沉悶聲響。
狄仁杰覺得,蘇大為的拳頭如果是打在他身上,估計兩三下就能把他打死。
“阿彌,好拳。”
蘇大為呼的停下來,雙手扶住了沙袋。
他扭頭,看向狄仁杰,詫異道:“大兄,起的好早。”
狄仁杰笑道:“比起你來,算不得早了。”
“我這是沒辦法,一會兒要去衙門里點卯,必須要早起才是。”
說著,蘇大為從單杠上抽了一條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
“你穿的這是…”
蘇大為光著膀子,下身穿著一條柳娘子為他縫制的短褲,露出兩條大長腿來。
“哦,這東西穿在里面,不兜風,還干凈,舒適。”
“這是長安新的習慣嗎?”
“也不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
狄仁杰看著蘇大為的短褲,露出好奇之色。
蘇大為笑道:“我阿娘給我做了好幾條,待會兒我拿兩條給你,你試試就知道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兩人閑聊了一會兒,柳娘子在前院喊著讓蘇大為準備吃飯。
蘇大為用井水沖洗了一下,就回屋換衣服去了。
狄仁杰則走到那沙袋前,伸手拍了兩下,不禁暗自咋舌。這沙袋很重,狄仁杰也不太確定,自己能否打得動這沙袋。他站在沙袋旁邊,環視后院,看著擺放了一地,各種稀奇古怪的健身器材,心里面也非常好奇,好奇這些東西怎么使用。
明日,隨阿彌一起練功?
這念頭一起,就再也無法停止。
狄仁杰出身太原大戶人家,家境富裕,曾隨明師學過劍術,身手也算不差。
只是他對讀書的興趣,大于練功的興趣。
如今看蘇大為鼓搗出來的這些器械,讓他突然改變了想法,想要把功夫再撿起來。
嗯,就這么決定了!
狄仁杰回到前院,蘇大為已經換上了公服,坐在廚舍前吃飯。
早餐很簡單,一碗米粥,一小笸籮的蒸餅,一疊蘇大為腌制的小菜,還有兩個雞蛋。
蘇大為吃的很快,兩口一個蒸餅。
那一笸籮的蒸餅,似乎有點不夠,他陪著小菜,喝著米粥,最后把兩個雞蛋也吃下去,擦了擦手,順手抄起一旁桌上的橫刀,他站起身來,和柳娘子打了個招呼,準備出門。
“這么早就走?”
“不早了,再過一會兒宮門就要開啟了。
今天是我當值,我得提前到,否則魏帥少不得一頓訓斥。”
“那,多小心。”
不良人負責的案子,可不是那些鄰里之間,雞毛蒜皮的小沖突。他們負責的大都是大案,所以也非常危險。狄仁杰看著蘇大為的背影,不禁輕輕搖頭,嘆了口氣。
其實這不良人,也很辛苦。
每天出生入死的,面對的大都是奸猾狡詐,窮兇極惡之輩。
他們口碑雖然不算太好,可如果沒有這些人,長安又怎可能有如今的錦繡繁華?
這時候,洪亮也起床了,迷迷糊糊走出了房間。
柳娘子給狄仁杰也準備了一份早飯。
嘗過了蘇大為腌制的小菜后,狄仁杰贊不絕口。
“沒想到阿彌還有這等手藝?”
“哈哈,他就喜歡鼓搗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要是他能拿出一半的聰明讀書,說不定如今和郎君你一樣,可以到國子監讀書了。勸他也不聽,真的是氣死我了。”
柳娘子看似是在責怪蘇大為,但言語中,卻流露著濃濃的舐犢之情。
“大娘子也不能這么說,個人有個人的造化。
阿彌的造化還沒有來,說不定什么時候他造化來了,我見他都要尊他一聲郎君呢。”
“狄郎君真會說笑,我只求阿彌能平平安安,造化什么的,可不敢奢望。”
柳娘子笑靨如花,轉身進了廚舍。
看得出,狄仁杰一番話,說的柳娘子很開心。
洪亮洗漱完畢,端了一碗米粥,呲溜一口,吃的津津有味。
“郎君,今天有什么安排?”
“哦,晌午我準備去縣衙拜訪一下裴二哥。
雖說他昨日說了會找我,但我還是應該主動前去拜見,不能失了禮數。見完了裴二哥,我打算下午去東市轉轉。晚上早點回來,明日早起,我要去國子監報到。”
“那我陪你去?”
“你?”
狄仁杰搖頭道:“你就別去了,看看家里需要什么,你去添置一下。
還有,草料。
阿彌昨天說,歸義坊的趙家鋪子,你也去看看,順便買些回來,總不成讓牲口餓著。還有,我不在家的時候,看大娘子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你也跟著幫把手。”
洪亮點了點頭,拿起蒸餅,狠狠咬了一口。
咚咚咚!
街鼓聲再次響起,回蕩在長安城上空。
蘇大為來到長安縣衙時,縣衙大門還緊閉著。
他從側門進入,來到不良人的公廨,開始打掃起來。
把公廨打掃干凈,他看了看天色。
此時,天已經蒙蒙亮。
平日里這個時候,魏山已經坐在公廨里,準備開始點卯。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魏山一直沒有出現。不僅魏山沒有來,其他不良人也沒有出現,蘇大為有些奇怪。
他正準備坐下來,忽聽外面腳步聲響起。
周良一陣風似地沖進來,看到蘇大為,立刻上前,一把將他抓起來。
“阿彌,你怎么還坐在這里?快跟我走。”
“怎么了?不點卯了嗎?”
“點什么卯,出事了!”
“啊?”
“魏帥,死了。”
周良壓低聲音,在蘇大為耳邊說道。
蘇大為聽了就是一懵,腳下不由自主的跟著周良,就出了公廨大門。
兩人離開縣衙,蘇大為才算清醒過來,一邊小跑一邊問道:“二哥,魏帥死了?”
“嗯。”
“前日他不還好好的嗎?”
“是啊,可是現在…三更兩點,金吾衛在延平門大街的水溝旁邊,發現了魏帥的尸體。”
“三更兩點?”
蘇大為疑惑道:“那時候不還是夜禁嗎?魏帥跑出來做什么?”
“不清楚,江副帥派人來通知我,說讓咱們去金吾衛那邊辨認尸體。”
“大家都去了?”
“是啊,都去了。”
江副帥,名叫江摩訶,是長安縣不良副帥,魏山的副手。
蘇大為聽了周良這番話,也不敢再猶豫,急急忙忙跟著周良,一路狂奔來到金吾衛。
金吾衛屬衛尉所轄,有獨立的官署。
當蘇大為兩人來到金吾衛門口時,幾十個不良人已經守在外面。
“江副帥呢?”
“已經進去辨認尸體了!”
“到底是什么情況?”
“我怎知道,我正準備去衙門,江副帥派人前來通知我,來金吾衛集合。
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沒有見到魏帥尸體。這金吾衛的雜碎們,甚至不讓我們進去。”
蘇大為站在一旁,聽著周良和其他不良人交談。
做不良人已經快一年了,但蘇大為前身性格內斂,除了和周良熟悉之外,與其他人并沒有太多接觸。重生之后,先是臥床三個月,之后又因為怕露出破綻,蘇大為也非常小心。也正因為這樣,哪怕他已不是新人,但始終沒有什么朋友。
除了,周良。
不良人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蘇大為在一旁,也聽出了一些頭緒。
昨晚,魏山執長安縣的通行腰牌在外面走動。
一更三點,有金吾衛在懷遠坊門口遇到他,在檢查了他的腰牌后,就放他離開了。
可誰想到,三更兩點。
當金吾衛再一次見到魏山時,魏山已經變成了死人。
這時候,金吾衛側門打開,一個發髻略有些曲卷,帶著很明顯胡人特征的男子,臉色蒼白的從里面出來。兩個金吾衛抬著一張門板跟在后面,而后把門板,放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