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來贖四小姐的人,比唐寧預料中來的更早。
在二老爺靈機一動,就地取材拿梁霓裳做工具人練“截脈”的時候,大司空梁冀就已親自登門入了魏王府拜見丞相唐伯彥。
約定俗成的寒暄也沒了,大司空梁冀落座后開口就是直奔主題:“伯彥兄,要如何你才愿意放了我家霓裳?”
四小姐梁霓裳,對你們梁家的重要性,似乎比我預料之中更重要。
唐丞相便露出了令人如浴春風的笑容:“哎呀呀,大司空何出此言?我這小小魏王府,可比不得千年底蘊的貴府,哪有什么霓裳?”
梁司空嘆了口氣:“哎,伯彥兄,兜圈子就不必了,霓裳是我家山河老祖內定的衣缽繼承人,絕不容有失的。昨夜霓裳膽大妄為確實不對,但即使貴府的守山人射殺了她的仆從,她也并未施以報復打殺貴府任何人。伯彥兄你二弟擒了霓裳,施以薄懲那是她該受的,這一夜下來想必貴府的氣應該已出了,伯彥兄是個有大智慧的,何苦繼續為難一個小輩弱女子?”
哦?梁老狐貍這番話就有些意思了。
按道理,梁老狐貍沒必要與我透露這么多,他就不怕我坐地起價?
唐伯彥的思維下意識就動了起來。
酷愛女扮男裝,但是一眼就能看破的梁四小姐霓裳,因她每年都會來玉京過冬,我早就使人暗中收集了一份有關她的情報。
不過,若梁老狐貍你不說,我還真無從得知這個特立獨行的梁霓裳,已被你家的元嬰大能山河老祖內定為了衣缽繼承人。
若是換在父親入京以前,梁老狐貍你點出了這份隱秘,我多半只能投鼠忌器,將那梁霓裳親自送出府。
現在么…
一怒可翻江倒海的元嬰老祖,我心中確實依然十分忌憚。
父親且不論,區區小事本就不該讓父親他老人家再勞神費力。
就說我那二弟,那廝雖是個瘋起來連自己都砍的不孝逆子,但老二卻從不虛言呢,他親口說能斬元嬰,那便是真能斬!
再者,不就是元嬰么?汝等可知,吾家老三之長女星眸,天生便是元嬰高修?我這侄女,與那下些個元嬰老祖相比,所差的無非就是年齡,同時最大優勢亦是年齡,只要給她三五十年時間…
總而言之,便是你家山河老祖洶洶而來,我對他也只是忌憚罷了。
“大司空,話不能這么說的。”唐丞相再度開口:“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壽陽山上那即將成型的秘境福地,從何而來我便不贅述了。自得知其憑空出世,我便第一時間命道箓司介入,奈何陰差陽錯道箓司元氣大傷,我只能暫時派了些守山人暫時守護著,那秘境福地是屬于我之父親、以及大衍朝廷的,現在它被貴府霓裳小姐弄的不知所蹤,我若將此事輕輕揭過放走罪魁禍首,為探索秘境而拋頭顱灑熱血的道箓司烈士與守山壯士,豈不就是白死了?”
唐丞相總結道:“大司空,此事絕非你我兩家之私事,不可寒了英烈之心!梁四小姐,便留在我這小王府暫住一段時日吧,待事情徹底處置妥當,我親自送她回貴府。”
說話同時,唐丞相將視線完全落在了大司空梁冀臉上。
“伯彥兄的意思,就是不放人啰?伯彥熊,這么處置,不妥吧?”
大司空梁冀端起了茶碗,嘴角亦微微上翹。
這神情這語氣…
經驗告訴唐伯彥,大司空梁冀此刻的心態其實是“滿意”,這老狐貍認為我扣下梁霓裳之舉這處置十分妥當!
那么問題來了,這老狐貍為何會是如此反常的態度?他是有陰謀還是有圖謀?
唐伯彥腦子再度轉動起來,大司空梁冀本人的資料與其家小的無數資料,在他腦中紛紛浮現。
幾息過后,一份不起眼的資料,便被唐伯彥從記憶深處揪了出來——“五年前,梁冀六十歲壽誕時,酒后失言說他的幼子靈根優異,已被梁家四老祖之一的山河老祖收入門墻,有極大機會繼承老祖衣缽。”
五年前,梁家那位山河老祖就在尋找衣缽傳人,剛剛梁老狐貍卻又故意說山河老祖選定了梁霓裳繼承衣缽,連起來想就有意思了。
原來如此。
那位山河老祖,多半是余壽不多了。
梁老狐貍的幼子,則大概率是繼承山河老祖遺產的主要競爭者之一,可惜競爭失敗被梁霓裳笑到了最后…
“大司空,我的處置公私兼顧,你卻只喝茶不表示,莫不是想讓我改主意?”
某奸相再度露出了微笑,滿臉的高深莫測。
聞聽此言,大司空梁冀端茶的手便頓住了,他詫異的看向某奸相:“伯彥兄你在說什么?為何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大司空,吾侄非凡何時回京?說起來,我已經有十余年未見那孩子了,頗為想念吶——”
某奸相點了題。
“伯彥兄,不管你如何對付康王,我梁家皆兩不相幫,如何?”
大司空梁冀放下了茶碗,臉上的笑容也消失無蹤。
故意露出破綻,都沒能瞞過唐伯彥這只老狐貍,只能再退一步了。
“對付康王?”某奸相聞言瞪大了眼睛,正色道:“我與康王,都是先帝托我之臣,一文一武相互扶持共保大衍、同護少帝,大司空何出此言?”
“是老夫失言了,呵呵——”
大司空梁冀抽了抽嘴角。
你這老狐貍與康王互相扶持?
呸,我信你個鬼!
康王出將東北四郡一去不復返,先帝駕崩都不得返京,你這老狐貍敢摸著胸口說沒有暗地使力?
先帝死時托我四重臣,如今為何只剩你一人穩坐中樞?
中書令黃九真酒醉落水死的不明不白,左將軍夏侯普和御史中丞宋世南相互攻訐被迫告老還鄉,再加上由征東變鎮東的康王田德基…一圈下來,誰得利?
當然,這些沒有實據的事情,大司空梁冀也只是心中暗想,捅出來是絕對不可能的。
如今形勢比人強,沒事兒誰會來招惹唐伯彥這又狠又奸的老狐貍?
真的,若不是事涉幺兒梁非凡以及梁家七房一系的未來,任天塌下來梁冀都不會進魏王府的大門,他是河洛梁家在玉京的話事人,其他世家都看著呢,有些事情…得避嫌。
而既然來了,今天這事兒梁冀便是志在必得,唐伯彥有分析有算計,他何嘗沒有?
梁冀眼神微動,去看唐伯彥的反應。
唐伯彥卻是一聲長嘆:“哎——,罷了罷了!為自證清白,我還是讓廷尉帶來一趟,把人犯轉入詔獄吧。”
“不可!”梁冀脫口說道,苦笑著站起身,可憐兮兮說道:“伯彥兄,世家清白貴女,豈可入詔獄那種腌臜之地?伯彥兄,哥哥我要如何做,你才愿意將霓裳暫時押在貴府?”
唐伯彥心中卻完全不為所動,以退為進這種招數對他可沒用,不過面上他卻完全是另外一種表情,只見他明顯的猶豫了一下后開口說道:“大司空,此事既然涉及非凡侄兒,我有上中下三策可解君憂,若大司空有意,請附耳過來。”
梁冀略一猶豫,便邁步上前附耳于某奸相之畔。
唐伯彥一番耳語。
梁冀聽完,大驚失色:“伯彥兄,使不得!這上策使不得!還請再換一策!”
“請聽中策。”唐伯彥倒也不以為意,然后又是一番耳語。
“此策、此策…”再度聽完的梁冀欲言又止,終于還是把話說了出來:“伯彥兄,此策與我家雖有大利,卻終究還是過于行險啊。”
“倒也確實略有些行險,不如大司空聽完我的下策,再做決斷?”
唐伯彥依然不覺意外,只是微微一笑。
于是乎,兩人又是一番耳語,這次才只聽到一半,梁冀的眼神就已亮了起來,等到聽完他已是喜形于色。
“伯彥兄啊伯彥兄,你騙的我好苦!你這藏到最后的下策,其實才是上策吧?此策兼顧各方,除了你隔壁那位誰家的利益皆無損,大妙啊!不用再考慮,就它了!”
“真的不再考慮考慮?我這上中下三策,選定了可就不能再后悔了。”
“伯彥兄你又想詐我!不悔,絕對不悔!”
“不悔就好。”
某奸相端起茶盞,抿了一小口。
老規矩,端茶送客。
沒成想,大司空梁冀不講武德,竟裝作什么都沒看到,愣是沒臉沒皮的拉著唐伯彥的衣袖,細細詳談了半個小時的“下策”,而后才心滿意足出了魏王府。
“大司空慢走,恕不遠送。”
手挽手將梁冀送出大門口的某奸相,終于說出了送別詞。
“伯彥兄留步!過不了幾日,這兄就喊不成了,哈哈哈——”
梁冀大笑著登上了駟馬豪車。
這一幕,落到了府外不少有心者的眼中,并目送著道別的兩人,一駕駟馬轔轔遠去,一甩袖回府。
這些窺伺的有心者,卻不知道而行的兩人,幾乎同時刷新了給對方評價標簽。
——“唐伯彥,膽大包天,可怖可畏啊!”
——“梁冀,無膽才疏,冢中枯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