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冠只保持了不到五分鐘的清醒,然后迎來了體表被幼蟲不斷撕裂咬破的懲罰,他渾身都出現了一道道毫無規律可言的傷口,就仿佛有幾百把小刀切開了他的皮膚,看起來格外凄慘。
馬修對此也無可奈何。
只有等將王冠徹底轉化為煉獄使徒,他才能從控制和蟲卵寄生里掙脫出來。
目前也只有暫時忍耐。
摩西給出了自己的專業性意見,這次王冠的體征和反應超出了他最壞的預計,他建議不要再用“猩紅沉睡”試劑刺激,否則可能會造成王冠被孵化的幼蟲活活吃掉的風險。
馬修也同意。
王冠具有非凡的價值和信息,不到萬不得已,馬修不會再冒險。
目前獲取的戰略性情報已經足夠。
馬修先是開了一個小會。參會人員有必定出席的吉賽爾和帕梅拉之外,這次還多了一個成員,惠特曼·萊斯利。
將惠特曼納入小會,馬修也是做過一番考慮。
莊園真正的核心決策層中,缺乏一名對羅斯特大陸實際情況有深刻理解的人物。
吉賽爾畢竟是上千年前的人了,哪怕有“不朽王冠”不斷繼承前人記憶與經驗,但時代已經變了,她的一些觀點和思路,與現在羅斯特大陸的主流未必契合。
帕梅拉對武器的理解已經越來越深刻,從武器到工具裝置到工程項目,她在不斷拓展自己對“武器”的定義。但問題依舊在,她還是過于專業化,沉迷于縱向深挖,以至于橫向零碎與各領域信息涉獵不足。
馬修心目中,最好的模板其實是貝爾·雷耶斯。
貝爾對羅斯特大陸的形勢與階級局面有著讓他驚訝的銳利認知,同時自帶龐大信息流,并且還有豐富的政治交涉經驗。
可惜,貝爾身份所限,立場問題就是一個不可逾越的鴻溝。
他的立場就是貪欲領主皮特曼的利益。
在既有莊園成員中,最接近貝爾這方向的,就是惠特曼了。
惠特曼·萊斯利在真理之眼多年,從注冊巫師一直成長為巫師教授,再到進入真理之眼決策核心之一,他站的位置,注定他對決策與環境形勢有著充足的經驗和理解。
他也是一名非常優秀的學者,知道凡事都要以事實為主,不是那些純粹做政治考量的政客。
在經歷了腦蝗感染事件后,真理之眼和俾斯麥莊園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應對方式,已經讓他做出了選擇,拒絕了比魯斯的命令,立場站在了俾斯麥莊園這邊。
疑人不用。
馬修做決定就不后悔。
“索伊,說今天的小會內容前提。”
馬修坐在椅子上喝茶。
雀斑姑娘翻開自己的工作日志,開始念著上面整理的會議主旨:“紅十字學者摩西先生的‘猩紅沉睡’讓冥蝗王冠透出了最新情報,緋蝗一族五大冥蝗背后的真正領袖名為弗洛斯…”
念完最新消息。
索伊又解釋:“冥蝗王冠的身份目前已經確鑿,是古德涅維帝國‘萬王之王’所羅門之子,被稱之為‘智慧之子’的門涅利克…”
惠特曼認真地聽完,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感情波動。
“所以。”馬修開口:“今天開會,就是要做一個戰略上的調整。”
惠特曼第一次發言:“也就是說,從頭到尾,緋蝗一族的對手就不是人類。僅僅是將五大王國看做是一個陪練,進行真正遠征之前的練兵。”
“是。”
馬修承認。
這個結果聽起來有幾分荒謬。
原因在于人類眼里,緋蝗一族的目標理所當然是自己。
一百五十年前的第一次緋蝗入侵,所有人都認為緋蝗一族不過是一種蟲子,并不是能與人類相提并論的群體。哪怕被打得節節敗退,吃夠苦頭,留下的文獻里也依舊不承認這是一種族群之間的戰爭,而是一種“蟲災”。
到了今天,緋蝗一族對每個國家的正式戰爭通告,要求國王獻上頭顱和尊嚴,貴族們無法再編織起那偽裝美化的外衣。
可很多人還是沒有反應過來,或者說,不愿意承認和從人類為首的美夢里醒來。
在緋蝗一族眼里,人類才是蟲子。
哪怕具有還不錯的實力,蟲子還是蟲子。
殺死一群蟲子,讓蟲群變成自己戰前的磨刀石,做好練兵,這也是緋蝗一族的思路。
所以五大冥蝗才會做出眼前種種奇怪又反邏輯的行為。
既對人類軍隊和城市瘋狂沖擊,又給出人類反應時間,讓人類組織起大部隊,有一定抵抗的能力。
它們擁有腦蝗,完全可以侵蝕控制人類上層精英,然后兵不血刃一步步掌控人類王國,讓一個個國家都淪為它們的殖民地。
可它們從不用這優勢。
因為這只是一場大規模的實戰演習,人類未來如何它們完全不在意,人類也不可能贏,它們只需要人類發揮出盡可能強的戰力,來磨礪兵蝗軍團。
這就是弗洛斯和五大冥蝗很清晰的邏輯。
馬修聯想到兩件事。
一是都靈如此迅速的投降。神殿認為簽署是最優選擇,極可能已經知道相關內幕。
二是四公的態度。
貝爾說過,四公給自己帶了一條口信。
——等。
它們早就知道,緋蝗入侵終將會結束,戰爭只是它們選擇的演習方式。
人類怎么想,會有什么損失,沒人在乎。
“原來是這樣。”
惠特曼臉色也有些難看:“那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讓四大王國保持防守姿態,撐到緋蝗一族所謂的‘軍演’結束?”
“不,這樣是行不通的。”
馬修搖頭。
帕梅拉也接過話說:“主動權完全在緋蝗一族手里,現在的局勢是,它們不肯停,戰爭就結束不了。依我看,不僅不能采取保守防御,還要加大力度,主動出擊,給緋蝗一族制造壓力。”
“必須讓它們意識到,要啃下四大王國,會付出它們無法接受的代價,直接影響它們最終與它們敵人,那位霍納古爾的大戰。”
馬修嗯了一聲:“帕梅拉說的,也是我的思路。”
“最直接的證明就是卡爾馬王國,冥蝗王冠戰敗,它們至今沒有再往這里增兵。并不是它們沒有后續兵源,而是它們意識到,再派遣大量兵蝗進入卡爾馬戰場,也未必能得到它們想要的戰果。”
“第二個例子是兩天前的薩克森大捷,一次性陣亡14萬兵蝗后,它們也知道戰略性撤退。”
“目前來看,復制奧拉爾之戰的過程,或許是可以復制的。”
“難點就是要重創甚至捕獲五大冥蝗,讓它們不得不投鼠忌器。”
惠特曼皺眉:“那你的意思是?”
“聯合薩克森、阿基坦、巴斯人一起,利用‘緋蝗終結者’進行全面反擊,給它們造成大量傷亡,然后才是議和。”
馬修眼里閃過一道光:“給它們造成的傷亡要足夠可觀,那位背后的真正主謀弗洛斯就不得不考慮,把注意力集中到它們的真正目標上。”
“這樣會不會引發兵蝗的進一步報復?”惠特曼表示擔憂。
馬修反問:“惠特曼先生關注過海外殖民嗎?”
“聽過一些。是由巴斯和阿基坦共同發起的,對大海上一些有原始土著人居住的島嶼進行占領,通常是趕走或者殺死土著,占領當地礦藏和珍惜的物種。”
“那你知道,只有哪些土著能活下來嗎?”
惠特曼會意:“沒有珍貴資源的、又非常善戰的土著。你是說…”
“人類目前根本沒有緋蝗一族想要的東西。”
馬修看向窗外:“它們眼里,人類就是這樣一群蟲子,戰力還不錯,但除此之外并無價值。糧食方面,它們隨時可以收割人類的。惠特曼先生,我們需要從它們的角度考慮問題。”
“緋蝗不會在意人怎么看它們,因為它們眼里,人不過是蟲子。蟲子再怎么吼叫,終究只是蟲子。”
惠特曼無言以對。
他也知道,按照緋蝗一族展現出的真實戰力,如果它們真的要無限制開戰,大肆虐殺平民,四大王國將沒有任何反制手段。
土地被壓縮,糧食被掠奪,失去種植的平原和畜牧之地…人類哪怕能茍延殘喘,也會人口驟降,各種發展倒退幾十年,衰落收縮將不可避免。
目前的人類當不了緋蝗一族真正對手。
雖然沒人愿意承認,但事實的確如此。
“大方向是沒錯。”
吉賽爾提出了一點:“但這個提案不能由俾斯麥莊園提出。莊園和魔靈議會有密切關聯,四公那邊也可能會有一些麻煩。號召四國改變戰略方向,必須是國王或者首相這樣具有巨大政治影響力和凝聚力的人才行。”
馬修腦內稍微推演了一下,的確如此。
俾斯麥莊園本就足夠惹眼,相關后續的政治事務實在不宜牽連過深,不論是立場還是定位,都不適合。
“奧拉夫三世可以作為倡導者之一。”
吉賽爾繼續說:“但最關鍵的還是目前主戰場的三國,這件事只能靠維克多來說服薩克森國王和首相梅特涅。”
帕梅拉和惠特曼都對此表示了認可。
維克多本就是薩克森二王子,目前才親手締造薩克森大捷,聲望一時無兩,是最適合的游說人選。
“正面加強主動出擊作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需要其他四國一起在海上尋找霍納古爾的蹤跡,不斷給出緋蝗一族相關信號,潛移默化改變它們的目標。”
馬修自信道:“它們找不到敵人,我們幫它們找。”
接下來是關于莊園的具體政務調整。
進一步加快外圍農場和新糧倉的建設,做好應對饑荒的心理準備,檢查水源和土壤,確保莊園領地內保持正常高速運轉。
會后,馬修用低語果聯絡到維克多。
“喂喂?在嗎?給你透露一條重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