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首先注意到的是地上那條黃線。
有人用某種鉻黃粉末在地上畫出一根筆直線條,這條線將沿著城墻外一路延伸,畫出了一個巨大方形,黃線之內就是教區,有神殿庇護,并且緋蝗也無法進入。
這條線上插著一根根石柱,鐵鏈將它們連接起來,以讓人更清楚教區界限所在。
如果不知內情,只會譏笑這群人畫地為牢的架勢。
都靈人的樣貌和卡爾馬人不太一樣,他們經歷了更多光照,看起來沒有卡爾馬人那么白,不少人皮膚泛著小麥色,并且穿著寬大的白色或灰色長袍,行動間很不方便,但足夠舒適。
此外這里的男女普遍要矮一些,不如卡爾馬人那么高挑壯碩,頭發顏色各異,面部特征不算統一,看起來是各種族頻繁通婚造成的結果。
總而言之,不論是五官體態還是衣著膚色,都能看得出,都靈人生活在一個相對舒適的區域。
他們的眼神里更多是麻木和不安,互相之間用聊天彼此慰藉,沒有卡爾馬那股桀驁的狠勁兒。外面就是搶走家園的魔物,他們甚至手里都沒有一件武器,大多只是背著包,或是捏著手里的萬物主宰雕像,跪在地上祈禱。
換成卡爾馬王國,這里的人必定是人均手拿斧頭或者草叉,戴上一切能派上用場的木頭或是皮甲,摩拳擦掌,隨時準備一起突圍。
不同環境,孕育出不同民族的秉性。
馬修問站在黃線內的那個士兵:“怎么稱呼?”
“埃爾文。”
“埃爾文,你看起來很年輕,還不到二十歲吧?”馬修隨口閑聊。
“我剛剛二十。”
埃爾文的緊張稍微得到了緩解,捏著手里的長槍,努力保持鎮定:“你們真的是從卡爾馬王國來的?”
“當然,橫渡海峽,營地就在這里北面50公里之外的海岸邊。不過可能明天就撤離了,這里可不是旅游的好去處,如果沒有這些蟲子,我肯定是愿意多待一會兒…”
馬修突然意識到:“你們怎么都會說卡爾馬話?”
“這個啊,是因為你們卡爾馬人到處都是。”
埃爾文有點好奇,這個馬修男爵居然連這個常識都不知道,果然是一名深居簡出的貴族。
“男爵先生,卡爾馬人在其他四大王國都經常出沒,包括充當雇傭兵和護衛,在我們城防軍里,都有卡爾馬人呢,他是一個射箭很厲害的家伙…我是說,大多人都懂卡爾馬話,這并不難。”
度過最初的尷尬期,年輕士兵頓時滔滔不絕,就和傳聞一樣,都靈人對聊天擁有一種奇怪的熱忱。
“男爵先生,你應該知道,四大王國原本就是一脈,出自于以前的都靈帝國,所以都靈人理解其他四國語言很簡單,充其量你們說話像是遠方的親戚,帶著一些各地的口音而已。”
埃爾文嘴皮很利索,沒持槍的手還在比劃著:“不過卡爾馬人可能就聽不懂都靈語言了。你要試試嗎?”
不等馬修回答,他已經開口卷舌說:“delusa。”
馬修還未問,埃爾文又切換成卡爾馬語說:“delusa是古都靈語,代表‘身體健康’,如果你行走在都靈城市的街道上,看到有人打噴嚏或者不舒服,就說‘delusa’,祝福對方能驅散不適,這也是都靈的傳統。”
“原來如此,多謝。”
年輕的士兵拉了拉木頭盔,仿佛讓腦袋稍微透透氣:“男爵先生,你是過來購買棉花和葡萄酒的嗎?”
他理所當然認為,卡爾馬人冒著這么大的危險過來,自然是收購這些時下昂貴無比的珍貴商品。
“可惜我們也沒有多余的。”埃爾文還沒有學會偽裝自己的正直:“北港城里的棉花都被神殿收納,葡萄酒也是,這是用來醫治受傷的人,以及獻給萬物主宰大人的祭品,所以城里沒有對外賣出的東西。”
“不,我也不是來買賣的。”
馬修笑笑:“只是路過,看到北港城的狀況,過來訪問一下,了解一下都靈的真實情況。”
他有點好奇:“這里距離海岸很近,你們為什么不直接逃往海邊,乘船去卡爾馬或者其他地方避難呢?”
“男爵先生,恕我直言,如果讓都靈人逃到卡爾馬王國,還不如呆在這里生活有所保障呢。”年輕人說話很直:“卡爾馬的生活,都靈人是沒法習慣的,那里太冷,沒有葡萄酒,也沒有小羊肉和新鮮的魚,都靈人不可能過去的。”
馬修算是長見識了。
都到了這份上,都靈人對生活的要求愣是不肯降低。
由于對方回答得過于理直氣壯,以至于馬修沒有什么惱怒,反而是更多的好奇。
“埃爾文,你們現在被封鎖在一個個教區,糧食很缺吧,還能保證羊肉和鮮魚嗎?”馬修反問。
“這…和以前肯定沒得比。”
埃爾文撓了撓頭,也承認:“畢竟現在可用土地變得很少,不過偶爾也還能吃羊肉和鮮魚,除去不太自由,也沒有什么不同。”
馬修看他一臉坦然,周圍聽到的難民也沒有反駁,心里冒出更多的問號來。
“你們軍人肯定會第一批次得到保障,不過這些難民呢?他們還能保障每天能分到食物嗎?”
“當然可以。”
埃爾文擺擺手:“他們每個人每天都能分到兩塊黑面包,或者一根黑腸加一塊黑面包。你沒有見過黑腸吧,是這種東西。”
他從兜里摸出一個小布袋,撩開露出一截粗壯黑腸。
“豬腸子里面裝入各種菜和下水,然后燉好,就能吃了。味道不怎么樣,不過也還能管飽。”埃爾文又摸出一塊手掌大小的黑面包:“這東西硬邦邦的,口感不好,要泡水或者烤著才能吃,不過能放很久。”
馬修心里疑惑,北港城里的食物到底是哪兒來的,都靈的狀況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這時候他注意到不少難民都盯著自己,低聲交談著什么,對他指指點點。
“他們說我什么?”馬修問埃爾文。
士兵一臉難色:“他們說…你殺了兵蝗,惹了大麻煩,說不應該放你進去,要把你驅逐,避免激怒兵蝗…不用理他們。大家只是說說而已,發發牢騷。”
馬修瞥了一眼周圍的難民,目光所到之處,那些人頓時低下頭,不敢和他對視。
這時候,那個去傳令的士兵終于一路回來,還帶來了一個身著白色僧侶袍、脖子上掛著項鏈的謝頂中年神官。
“鄙人是北港城的主教赫德森。”中年神官一臉謙和,說著一口流利的卡爾馬話:“沒想到是魔靈議會的馬修議員來訪,有失遠迎,還請勿怪。”
馬修咧咧嘴,對于好好說話的人他一向是禮數有加。
“赫德森主教,我也是一時興起過來,希望沒有打擾。”
“當然不會。”
赫德森讓出半步,后面的吊橋城門嘎吱嘎吱降下,表達了對這位貴客的最大尊重。
周圍難民們頓時縮起身體,藏得遠遠的,躲在人群身后,生怕被這位大人物惦記。
馬修可沒工夫和他們計較,將魔能車和里面的修羅留在城外,帶隊和赫德森一起大步踏入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