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之海的水面依舊波瀾不驚,粘稠而又散發出一股腐爛停滯的腥氣,周圍既看不到游魚,也沒有海鳥,甚至風在這里都死去了一樣。
只有寂靜,孤獨又深沉的無聲在這里游蕩,仿佛一名頭戴王冠的死神正徘徊在自己的國土上,但凡有聲,皆是罪孽。
斯派德躺在水里,和其他漂浮物一起和平共處。
粘稠沉重的海水將他托在水面上,哪怕一動不動,也不會下沉。
胸口的大洞里流出的血液不斷被海水稀釋,海水浸入傷口,痛覺讓他能保持清醒。
他看著頭頂天空,萬里晴空,太陽肆無忌憚地投射光與熱,炫目而刺眼。
斯派德微微瞇起眼,耳朵里突然傳來一陣海浪聲,他知道這是錯覺,只不過是體內血液的聲音。附近有什么東西阻礙了空氣的流動,形成了一層看不見的壁障,才讓體內的聲音變得清晰。
“斯派德先生,天氣不錯,睡得可好?”
女人的聲音。
眼前出現一個女人的身影,她穿著華麗的黑色洋裝,一頭干練的盤發,輕巧的寬檐羽毛帽下是一張輕盈的面紗,她手撐一把同黑色鏤空雕花小洋傘,站在水面上。
她擁有一張無可挑剔的淑女面龐,笑容里帶著幾分嫵媚和多情,眉宇間有著成熟女人獨有的沉穩與狡猾。
丈夫的猝然去世讓這位女士臉上縈繞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淡淡哀愁,看著讓人心軟。
雪萊家族的掌控者,貝琳達·雪萊看著躺在水里的斯派德:“看起來,這里出事了。”
她舉目望去,原本應該在這里的小島已經消失無蹤,剩余的只有水面上的大量漂浮物,象征著這里曾有某種東西存在過。
斯派德擠出一個笑容:“抱歉…”
“誰干的?”女士笑容依舊。
“俾斯麥莊園的人。”
斯派德咳嗽了一聲,吐出一塊碎開的內臟,吃力地從水里搖搖晃晃起來:“馬修·俾斯麥的人,還有一個叫維克多的。”
“維克多?”雪萊夫人眉毛一挑,仿佛對這個名字想起了什么:“這位有什么特征嗎?”
“穿著盔甲,遮得很嚴實,口音低沉。”
斯派德如實說:“雖然他自稱是莊園的人,但感覺并沒有對馬修·俾斯麥有什么敬意,其他我不確定。”
“還有一點,他很強…”
雪萊夫人微微點頭:“能把你在水域里打成這個樣子,的確不差。還有呢?”
“以馬修的行事作風,應該是給我留了話,對不對?”
斯派德心說厲害,這兩人一個女婿一個岳母,互相之間好像一清二楚。
“是的。”他咳嗽了一聲,捂著胸口的洞:“夫人,馬修·俾斯麥給你留了話。”
“他說,吉賽爾他帶走了,吉賽爾也只屬于他,讓你不要惦記這個女兒了。”
“至此,吉賽爾小姐徹底脫離雪萊家族,帶走蛛后,是對夫人您反對他和吉賽爾的…回應。”
“他還歡迎您隨時去莊園做客。”
雖然這些話和維克多說的有一點點差別,但核心意思是一樣的。
斯派德心里琢磨。
這樣說比較得體,這既是一名吟游詩人對叛逆愛情的典型描述,也是一種職業習慣性的得體修飾。
雪萊夫人突然用手掩唇,笑了出來。
她的笑聲輕盈又愉快。
“馬修·俾斯麥,真是一個奇怪的男人…”雪萊夫人自顧自說著:“為什么就抓住吉賽爾不放呢,真是難辦。”
“他們是怎么偷走蛛后和島嶼的?”
說起這一點,斯派德聲音陡然增大:“有內鬼!莊園在秘法會有內應!”
雖然自己也是內鬼,但斯派德依舊討厭內鬼。
如果沒有內鬼,蜘蛛島就不會被奪走,自己就不會被迫加入秘法會,后續就不會二次被俾斯麥莊園的人脅迫,演變成現在這種一團亂麻的人生局面。
都是該死的內鬼的錯!
“他們沒有通過任何外力強行突破。”斯派德篤定道:“一出現,他們就目的明確,一部分人留守海灘邊,由維克多登島尋找蛛后。他們太強,我擋不住。”
“哦?”
雪萊夫人仿佛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會兒。
“他們是怎么把蛛后帶走的,你應該最清楚,根本沒法強迫她做點什么,也無法與之溝通。”
“用蛛絲。”
“蛛絲?”雪萊夫人不解。
“他們用一種飛行船,將島上蛛絲和船只綁在一起,潛入水下,將整座島都帶走。”
想起這一幕斯派德還是覺得不真實。
他原本以為,維克多一伙肯定是想要把蛛后帶走,那幾乎是一樁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蜘蛛公館和秘法會都在這里束手無策,俾斯麥莊園也沒有更高明的手法。
就在斯派德認為,蛛后會一把將空中飛行船直接扯下來,當制作小蜘蛛的材料時,她居然沒有了下文,只是呆呆盯著空中的船,著了魔一樣。
腦子不正常的魔靈就是這樣的。
正當斯派德覺得,俾斯麥莊園不過如此,沒想到維克多他們居然直接用那艘船將整個島要打包帶走!
關鍵是,他們還成了。
硬是將整座蛛后打造的蜘蛛島拖入水下,留下眾多氣泡后消失無蹤。
當然斯派德人都傻了。
他一把抓住也要走人的鎧甲武士維克多:“你不能走,你這么走了我怎么辦!我死定了!”
“不會,放心。”馬修安慰說:“按照我說的做,你不會有事的,再說了,莊園還需要你這個內應,放寬心。”
馬修給出的應對策略也簡單。
讓斯派德照實了說。
其他全都講真的,只有一點,隱瞞斯派德本身兼職俾斯麥莊園內應身份。高明的謊言,從來是九真一假,在關鍵節點上一個小小誤差,關鍵時刻擁有巨大的威力。
斯派德不放心,讓馬修走之前給自己胸口再來一劍,免得不夠逼真。
馬修拗不過他,只能給他來了一發“日輪千陽”,砍得斯派德胸口爆開,差點橫尸當場——他有理由懷疑,這家伙可能想趁機把自己滅口。
已經沒有什么不可以失去了。
對于斯派德來說,活著的最大意義,就是找回昔日英俊的面龐和吟游詩人的尊嚴!
沒到那一天之前,他會不惜一切茍活下去。
麗貝卡,我們的對決還沒結束。
“原來如此…”雪萊夫人手指輕輕捏著小洋傘的傘柄:“看來馬修是下定決心,不準備將吉賽爾還給我了…吉賽爾是我的女兒,我還能說什么呢?只要她喜歡,就呆在那座莊園里吧。”
斯派德一愣,雪萊夫人這態度有點不對勁。
“至于蛛后。”
這位秘法會中的聲名赫赫的夫人微笑著說:“就作為我女兒叨擾俾斯麥莊園的禮物吧,既然是雪萊家族的女兒,怎么可能一點嫁妝也沒有呢,倒是要被俾斯麥家族笑話了。”
斯派德有一種莫名的不祥感。
“至于你。”
雪萊夫人溫和地看著眼前人:“回去,回到絞索公館去,告訴他們這里的一切,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寶貝蛛后已經在我的女婿,馬修·俾斯麥的莊園里。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找他商量。”
斯派德一驚:“您是說…”
“你自由了,斯派德。”雪萊夫人說:“回去吧,回到公館里,以后需要時我會再找你。”
她眼里閃爍著某種魔力之光,嘴唇微張:“weving
tema(蜘蛛們,離開這里)。”
這位代號“迷蛛”的男子后頸發冷。
貝琳達·雪萊這是要他禍水引流給俾斯麥莊園,他還得面臨公館的審問。
但斯派德也知道,自己現在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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