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馬在雪地里不安地打著響鼻,前蹄不住蹬踏,篝火將它的影子拉長,顯得像是某種軀體細長的怪獸。
坐在火堆前的拉格納喝了一口果酒。
喝了這么多年,冰原鎮產的果酒還是沒什么長進,兌水過多,酸澀,香味不足,甚至喝多了讓人頭昏,嘔吐。
不過拉格納一直喝。
他是冰原鎮的鎮長,喝冰原鎮的酒,理所當然的事。
拉格納走到矮馬身邊,從馬轡兜里抓了一把干草喂馬,怎么都無法安撫的矮馬還是將干草咀嚼下肚。
“辛苦你跟我跑這一趟,回去后一定讓你好好休息,給你喂飽…如果回得去的話。”
拉格納緩緩轉過頭,看向黑暗中的東南方向:“還不出來嗎?”
黑夜里緩緩走出一道人影,這人穿著寬大的黑斗篷,臉頰被兜帽的陰影完全罩住,根本無法分辨。
“拉格納,你是在給自己找麻煩…”對方聲音低沉。
“嘿,我也不想惹麻煩,不過麻煩找上門,我也只有接下來。”拉格納雙眼牢牢看著這個黑斗篷人,口中緩緩說:“格雷戈里,你果然忍不住了。”
兜帽人頓了頓,聲音里有幾分嗟嘆:“拉格納,你這是已經不準備回頭了,對嗎?”
“我是冰原鎮的鎮長,任何傷害、威脅冰原鎮的惡徒,都是我的敵人。”
拉格拉壓低重心,左手持圓盾,右手斧頭貼在盾面上:“格雷戈里,束手就擒,否則我只有把你手腳擰斷。”
“這就是王城近衛軍的勇氣和自信嗎?”
格雷戈里似是在笑:“不過在我眼里,過于渺小無力了,什么是真正的力量,就給你展示一下吧…”
拉格納渾身繃緊,他與巫師作戰過,巫術的確是非常可怕的能力,但也不是完美無瑕,只要找到方法是能夠對抗的。
或許他無法管好冰原鎮,但說到戰斗,拉格拉卻信心十足。
“可憐的拉格納,你真的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嗎?”
兜帽遮蓋面部的圣光騎士站在他面前,火光映照下,矮小岣嶁的身軀里仿佛蘊藏著某種讓人不敢輕視的力量。
“哦?看來你的身份一點不簡單,是要用身份讓我屈服嗎?”
拉格納嘴上輕松,身體卻依舊保持戒備和繃緊。
他原本對馬修說的話還有點將信將疑,圣光騎士格雷戈里怎么會是秘法會成員,那可是一個連王城近衛軍都覺得棘手無比的黑暗組織,而且與圣光騎士是完全對立。
現在他已經相信了。
拉格納至今記得,首都奧拉爾外有一個莊園,屬于一個叫亨利的年輕貴族,他因為繪畫栩栩如生而受到貴族們的喜愛,就連國王奧拉夫三世也找他給自己畫過肖像。
但突然有一天,這一座莊園就大門緊閉,怎么敲門都無人應答,里面靜悄悄的,只是聽到男人的哭聲,那聲音悲慟而哀傷,聽得人心碎。
由于事出異常,甚至圣光騎士都出動了。
王城近衛軍作為輔佐也將亨利莊園全部封鎖了起來,一部分精銳戰士去支援圣光騎士進入園內查看。
拉格納·埃里克就是這次近衛軍的領隊,他和圣光騎士一起進入莊園內部。
莊園內部原本有幾十個人,包括莊園守衛、女仆、園丁、侍從以及廚師,這回卻一個人都沒看見。
亨利是一個畫家,他的莊園里有大量用以寫生畫畫的模特,包括花圃、草坪和石雕。
但拉格納看到,莊園內一片空曠,原本的花圃、草坪和石雕消失一空,仿佛被從這塊土地上給撕了下來一樣,只有荒涼原始的泥土。
剩下的只有那一幢孤獨的兩層木質宅子,哭聲已經徹底消失了。
靠近宅子,圣光騎士手中的守夜燈瘋狂閃爍,他不得不抓緊獵魔杖,提醒拉格納,這里有非常強烈的魔術反應,讓他小心。
門虛掩著,拉格納手持油燈率先推門而入。
屋里空曠得詭異,沒有任何擺設物,沒有桌椅,沒有櫥柜,沒有衣柜與花瓶,整個就仿佛是一間才建好的新宅,還沒來得及裝入各種家具。
莊園主人亨利靠著墻坐著,他目光呆滯,眼眶周圍都是血,兩道血痕從眼角一直筆直延伸到下巴。
他手指緊緊握著一支畫筆,筆刷上也都是鮮血。
光線增強后,整個屋子里的色彩一下子都鮮活了起來。
拉格納發現那些不翼而飛的東西,花圃,草坪,各種雕塑都重新以畫的形式出現在了墻壁上,它們都過于逼真寫實,細節翔實而精準,以至于看著讓人產生一種不適感。
不止如此,原本莊園里的人也都出現在了墻上,身著傭人服的女仆,頭戴白帽的廚師,身著皮甲腰系長劍的守衛,還有跟隨主人的侍從。
他們都站在了亨利旁邊,有的人用手試圖去拍打他的后背安慰,有的俯身像是在低語,有的雙手合十祈禱,有的試圖想要將身體擋在亨利面前…
莊園的人都圍繞在亨利身邊,但他們都變成了墻上畫的一部分。
只有亨利雙眼泣血,孤獨地靠在墻壁上,死死抓著手中畫筆,仿佛想要攥緊最后的希望。
拉格納想要往前靠近一點,被旁邊圣光騎士阻攔。
太危險,騎士冷靜地提醒他。
守夜燈六角形銅框里的火光依舊明滅不定。
接著,突然整個屋子的顏色都扭曲了起來,不論是花圃還是草坪,仆從還是雕塑,都被拉伸混雜,形成一個巨大的不斷變換的色彩漩渦。
亨利仰起頭,看著墻上那鮮活的色彩,張了張嘴:“不,不…”
他整個人就像是蠟燭一樣融化,慢慢變成了地上的色彩,接著被那漩渦吸入其中,色彩漩渦緩緩旋轉了一會兒,再度凝固成另一副模樣。
墻上浮現出一個男人的形象,他穿著鮮艷的彩衣,頭戴一頂羽毛帽,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以至于兩排鯊魚般的細密尖牙齒都顯露出來。
圣光騎士拉著拉格納頭也不回跑出了宅子。
他們倆前腳剛一出來,整個宅子就嘎吱嘎吱作響,接著就燃燒了起來,很快就變成了黑色的灰燼。
圣光騎士咬牙切齒說,露齒男,秘法會的魔靈。
事后他們找遍附近出沒的人,找到一個孩子,說先前看到有一對夫婦去莊園找過亨利。
這對夫婦穿著考究,男人穿黑禮服,女人身著白裙,手持花傘,有一頭火紅的頭發。他們是乘著馬車來的,沿路還問那孩子說,是不是那位畫家亨利先生就住在這里,很有禮貌的樣子。
那孩子在路邊找自己的狗,他總是懷疑狗跑到了亨利莊園里頭去,所以在外面眼巴巴等待。
后來他看到那對夫婦出來,于是過去問有沒有看見自己的白毛狗狗。
那個紅發女人很溫柔地說,沒有哦。
孩子又問,你們是找亨利先生畫畫的嗎?
女人看了一眼男人說,是啊,可是亨利先生不肯給我們畫畫,真是可惜了。
從那天起,莊園的大門就保持封閉,直到里頭的一個個人被變成畫,最終連亨利本人被魔靈吃掉。
這就是拉格納所見識到的秘法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