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瓊上下打量著李長蘇,不得不說,此人長得頗為英俊秀氣,臉上長得那是白玉無瑕,五官更如瓊花碎玉,肌膚細致如凝脂,比女子還要出色三分。
鼻梁高挺,唇瓣微薄,黑色的頭發束,戴著儒生冠,那番模樣吳瓊覺得都快趕上自己七分俊了。
雖眉目之間有股陰柔之氣,看起來倒也算順眼,總體來說,這是一個長得很漂亮的男人,就是一臉病懨懨的感覺。
吳瓊打量完了李長蘇,倒也不急著做出一副求賢若渴的模樣,畢竟對方自己主動找上門來,那主動權就在自己。
再說了,現在大周是大一統王朝,又不是亂世,你有才學不賣與帝王家,反而還躲著,我身為堂堂錦衣衛指揮使,跟天子穿一條褲子的男人,說是半個天子都不過,熱臉貼了冷屁股,那不得做出一番姿態來,朝廷不要面子啊?
吳瓊很快跟個大領導一樣摸了一壺茶杯,指了指李長蘇背后的墊子,說道:
“坐。”
李長蘇面不改色,行了一禮,隨后在侍女的攙扶下,慢慢坐下。
吳瓊則是大大方方的盤腿坐下,而后一只手撐著膝蓋,一只手放在案幾上,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桌面。
就聽到李長蘇咳嗽了兩聲,輕聲說道:
“長蘇今日來,主要是想來解釋一下昨天的誤會,還有向吳指揮使賠禮道歉。”
“幼鳳先生言過了,我倒是沒什么誤會,早晚見到先生都可以,倒是昨日跟我同行的,誤會可能有點大。”
聽到吳瓊這么說,李長蘇笑了笑,說道:
“天子那邊,長蘇也無法親自上門道歉,只能請吳指揮使代為轉達長蘇的悔過之意,實在是有不得不離開的苦衷,還望見諒。”
吳瓊原本以為李長蘇會是個怪癖高傲的人,如今看起來,倒也不像想象中那樣,反而是畢恭畢敬,很知進退的人,而且聽他的意思,他似乎知道昨天天子去找他啊,他如何知道的?
吳瓊皺了皺眉頭,盯著他問道:
“長蘇先生如何知道昨日來的是天子?你總不至于未卜先知吧?”
李長蘇微微一笑,隨后說道:
“鄙人自然是沒有預知的能力,只是這天底下能用八匹馬拉車的,好像除了天子也沒有其他人了。”
吳瓊一愣,撓了撓頭,對啊,好像在古代,拉馬車的馬匹數量都嚴格按照身份地位來的,普通百姓是牛車,王公貴族才能坐馬車。
所謂天子架六,天子坐的馬車一般都是六匹,或是六匹以上的,其他人怎么可能敢超過六匹馬拉車呢?
“原來你在邊上啊。”
吳瓊沒好氣的說道:
“昨天不出現,怎么今天就來找我了?聽聞幼鳳先生宣平十七年,十八年,連續兩次拒絕地方官員舉薦,昨天又躲著天子,莫非是今天想通了?”
李長蘇苦笑了一下,說道:
“并非是鄙人躲著天子,只是昨日,恰巧是天子來了,鄙人走都已經走了,便也不出現在天子面前,引起天子不快了。”
吳瓊想想也是,李長蘇再神也想不到武稚會出皇宮來找他,其實武稚也不是找他,主要是來找自己的,吳瓊心里也清楚得很,找李長蘇,不過是一個恰好拿來用的理由罷了。
李長蘇又咳了幾聲,臉色更顯蒼白,很快繼續說道:
“至于鄙人為何要躲著,不愿出仕,一來是因為鄙人身體實在是羸弱不堪,恐難為朝廷效力,二來,也是鄙人自己有身不由己的理由,無法出仕,昨日見到天子親至,鄙人心中感動不已,但也深感愧疚,惶恐,自覺無顏面對天顏,便來尋吳指揮使,還望吳指揮使不要誤會鄙人才好。”
吳瓊一聽,心里明白了,這人估計是看到天子都出馬了,錦衣衛全城搜索他,所以不得已才出來解釋的。
吳瓊倒是還有點疑惑,想了想問道:
“既然這也是誤會,那就不多說什么了,不過長蘇先生既然不想出仕,你還往長安城跑,不是自找麻煩嗎?”
“那是因為鄙人需要完成先人之托,所以不得以才來的,倒是因為吳指揮使麾下的錦衣衛們,鄙人都快無家可歸了。”
吳瓊看著李長蘇的表情,有點啞然失笑,錦衣衛們還是厲害啊,昨天天子下令之后,估計已經在長安城內地毯式搜索李長蘇了。
就聽李長蘇拱手說道:
“還望吳指揮使高抬貴手,鄙人在長安城辦完了事,自然會自己回去蜀中的。”
吳瓊一愣,笑道:
“原來不僅僅是來解釋誤會,你是想讓我約束那些錦衣衛?”
李長蘇也笑著點了點頭,說道:
“吳指揮使才智過人,鄙人佩服之至。”
吳瓊撇了撇嘴,搖頭說道:
“嘶,這事情很難辦啊,不瞞你說,天子對你很不滿,誓言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來,得罪了天子,你在長安城輕松混下去,這不是癡人說夢嗎?我雖是錦衣衛指揮使,但這錦衣衛也是直接向陛下負責,我沒有直接把你綁了送去給天子,已是愛惜你的才能,要不這樣,你跟我一起入宮面圣,有什么難言之隱,你跟陛下說?”
吳瓊一番話說完,李長蘇略微思量,說道:
“吳指揮使昨日來找鄙人,應當不僅僅是要鄙人出仕,更多的,是想詢問鄙人,有關和親一事如何處理的意見吧?”
吳瓊神色不變,看著立場孫問道:
“何以見得?”
“吳指揮使您圣恩正隆,到了長安的第一日,便被主張和親的朝中諸公們請去了醉香樓,前晚,朝中諸公們都被打了板子,昨天一早又被家里人從牢獄中領走,唯獨吳指揮使您好像什么事也沒有一樣,鄙人便知道,前晚的醉香樓,與其說是諸公們為吳指揮使您設下的接風洗塵的宴席,倒不如說,是吳指揮使和天子,給諸公們設下的一個套罷了。先前天子因為和親一事,躊躇多日,吳指揮使您是陛下身邊的紅人,圣恩正隆,應當也是和陛下一樣,不希望和親。”
李長蘇一口氣說完,隨后又咳了幾聲,才繼續說道:
“鄙人先前與丞相的門客說過‘福兮,禍之所伏’,能讓天子親自來找鄙人,除了和親一事勉強可以說得過去之外,鄙人實在是想不出來,還有什么理由,能讓天子親至的。”
李長蘇一本正經的分析完了,吳瓊雖然對他的分析很佩服,但心里面還會腹誹了一句:有啊,天子故意找個理由給別人看,然后來找我聊天啊。
不過這話吳瓊當然不會說的,他一臉震驚的表情,隨后嚴肅了起來,說道:
“先生之才智,果然曠古爍今,令人欽佩,先生若是能幫我解決和親一事,我定去天子那邊,幫先生說情,別說錦衣衛了,就算是個不良人,我保證都不會去騷擾先生。”
李長蘇呵呵一笑,拱手道:
“既如此,那鄙人先行謝過了。”
“先別急著謝,先生先拿出具體辦法來,不然先生還是得跟我入宮面圣吧。”
李長蘇一愣,顯然沒料想到吳瓊居然不按套路出牌,這是放在明面上的威脅了啊,試想自己在蜀中“幼鳳”名號,誰看到不是恭恭敬敬?
不過李長蘇也沒有別的辦法,千算萬算,沒算到昨天來了個天子,自己提前走了,把天子得罪了,也是李長蘇少有算失誤的地方。
“既如此,那便請吳指揮使,聽鄙人分析一二吧。”
李長蘇沉吟片刻,隨后說道:
“這高句麗地處遼東,東臨鯨海;南至漢江;西跨遼水;北到末難之水,幅員遼闊,人口數十萬戶,不可謂不強盛。再加上濊貊、扶余人,多年受我中原熏陶,又常年擄掠漢人,以及一些前朝北徙的漢人,這些濊貊、扶余人,其實早已與漢人無異,若大周此時能與高句麗同盟,確實是極好的一件事。”
這鯨海就是現在的日本海,末難之水也就是松花江,在古時候,松花江上游稱速末水,下游稱難水。
等于高句麗的版圖,就是曾經的滿洲,外加大半個朝鮮半島,人口也多,漢化程度也高,唐朝時期的高句麗版圖差不多就是如此,隋朝都在高句麗手上翻了車,不過后來高句麗被李世民錘的生活不能自理,而后被唐高宗徹底滅國,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之中。
李長蘇用手指點著茶水,就在桌子上,將高句麗的大致版圖給畫了出來,而后又畫出了匈奴與大周的方位,隨后說道:
“我大周與高句麗結盟,便可對匈奴,形成東南夾擊之勢。頭曼單于夏季出兵襲擾我大周,與武功山戰敗,損失慘重,今年秋后,頭曼單于定然沒有足夠的力量越過長城,襲擾我大周以求過冬。草原其他部落可不會服從一個失敗的虛弱單于,頭曼單于可以帶著自己的部落忍饑挨餓,其他的部落首領可不行,說白了匈奴人還是要出去搶,從其他地方擄掠以求生存。”
李長蘇頓了頓,笑道:
“當然,他們也可以自己人搶自己人,這在草原也不是稀奇的事情。不過,于我看來,只需略施小計,讓匈奴單于深信高句麗虛弱不堪,匈奴十之八九會出兵襲掠高句麗,畢竟宣平十九年,匈奴才劫掠過高句麗,搶去了數座城池,對匈奴而言,高句麗不過是手下敗將而已。”
吳瓊眼前一亮,說道:
“我軍跟高句麗兩面夾擊匈奴?我們把漠南搶了,削弱匈奴的力量?先生是這個意思?”
李長蘇搖了搖頭:
“漠南確實是匈奴命脈所在,沒了漠南千里牧場,匈奴便不可能是我大周的敵手,但匈奴衰落,高句麗必然做大,匈奴人連鐵都打不出來,尚且讓中原如此忌憚,高句麗不一樣,他們與我漢人幾乎無異,他們若是做大,占據了草原牧場,收了草原兇悍之兵,比匈奴人只會更強,更難處理!何況還有西面之突厥,他們若是看到我大周對匈奴用兵,必然不會坐視不理,到時候兩面受敵不僅僅是匈奴,連帶著我大周也會兩面受敵,即便是拿到漠南,但元氣大傷,又有何用?”
“國與國之間的戰事,切不可意氣用事,若是只顧眼前的蠅頭小利,無異于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
吳瓊仔細想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不過他還是有點疑慮,擔憂說道:
“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坐山觀虎斗,但我們這么賣盟友,萬一高句麗反應過來跟匈奴求和,轉過頭來對付我們怎么辦?”
李長蘇先是一愣,才反應過來“賣盟友”三個字是什么意思,隨后笑道:
“高句麗曾殺了頭曼單于的父親,頭曼單于又屠過高句麗不下十座城池,他們早是世仇,只要我大周舍得輜重糧草,做出搖旗吶喊的姿態,高句麗定然會堅持作戰,更何況,匈奴人要過冬,要生存,他們和高句麗議和,開出來的條件,可不是單單吃幾座城那么簡單的,高句麗也不可能答應。”
吳瓊點了點頭,前傾身子問道:
“然后呢?”
李長蘇微微一笑:
“然后就要看形勢了,這匈奴與高句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到時候是坐收漁翁之利,還是趁機收服哈密敦煌,輻射西域,這種事情,鄙人相信朝堂諸公的能力,也不需要鄙人再多說些什么了。”
吳瓊看了李長蘇兩眼,認真說道:
“要不你還是跟我進宮面圣吧,保舉你做個翰林學士,也不用考了,怎么樣?”
李長蘇搖了搖頭,笑道:
“吳指揮使還是不要取笑鄙人了,我們還是繼續說和親吧。”
吳瓊一拍桌子,對啊,和親啊,方才全都分析和高句麗同盟之后,如何安排匈奴和賣盟友的事情上去了,倒是把和親給忘記了。
吳瓊趕忙說道:
“說實話,天子不想送郡主給高句麗,至于遼東十城,原本是想要的,但聽你剛才那么一分析,我覺得秋后,遼東必然亂成一鍋粥,遼東十城拿在手里就是燙手的山芋,還逼著我們出兵遼東,得不償失,還是當個真小人,賣賣隊友來的舒坦,但現在這高句麗王子擺明了要送十城給我們,百姓也都十分高興,覺得遼東乃是故土,我們若是不拿,只怕是有違民意,陛下也不想的,如何不嫁郡主不拿十城,還能讓百姓滿意,結盟高句麗啊?”
“不嫁郡主,又能讓百姓滿意,還能結盟高句麗,此事倒是不難,就是…”
李長蘇看著吳瓊,也前傾身子,認真問道:
“遼東十城,天子,當真不想要?”
吳瓊一愣,疑惑不解的問道:
“你剛才不是說遼東秋后就要打成一團亂麻嗎?我們拿了遼東十城,匈奴人還能繞過我們的城池,盯著高句麗打?”
“這種事,若操作起來,也不是沒可能,實在不可為,就像大家說的,丟了也罷。”
李長蘇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吳瓊倒是心中越發疑惑了,問道:
“你問我想不想要,我肯定是想要的,但高句麗王子不是傻蛋,既拿了他十城,又不嫁他郡主,他怕是不會樂意的,而且…”
吳瓊看著李長蘇,跟著問道:
“你一開始可是說過,這遼東十城乃是福兮禍所伏啊。”
“鄙人確實說過,只是鄙人還有半句未說。”
李長蘇微微一笑:
“禍兮福所倚,福禍無門,唯人自招。”
吳瓊看著李長蘇,腦海里理順了一下思路,隨后指著李長蘇,大聲道:
“好家伙,你釣魚呢!跟丞相說一套和親不行的說辭,引起天子注意,而后刻意躲著,好讓天子對你產生好奇,第二次來找你又躲著,看到是天子親自來找你,知道事情鬧大了,這才趕緊出來獻策,幾番翻轉之下,吊人胃口,你這分明是饑餓營銷啊。”
李長蘇一愣,趕忙說道:
“鄙人雖不知道饑餓營銷是何意思,但鄙人先前確實不是故意吊人胃口,之所以先前不說后面半句的,是因為鄙人以為這郡主定然會和親出嫁,即便天子猶豫,也不過是時間問題,朝堂諸公也并非庸才,他們一早就拿定了遼東十城守得住便守,守不住便放的策略,也定然有人能想得到驅狼吞虎,坐山觀虎斗的計謀,鄙人的計謀,便也用處不大,況且眼下情況,直接嫁郡主,才是上上之策,直到前日,吳指揮使您出現在長安,又和朝堂諸公們在醉香樓共了患難,鄙人這才覺得,或許吳指揮使用得上鄙人的計謀。”
“為何?我是說,你既然不想出仕,為什么現在又來對我獻策?僅僅是為了換錦衣衛不追查你?”
“說實話,看到朝堂諸公們被吳指揮使你害的打了板子,鄙人…”
李長蘇臉上露出笑意:
“心情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