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要忘了自己板起臉色的初衷了。
最開始是因為，我不想太像他，布拉迪利，我的父親笑得像個蠢蛋。可以說他渲染了我和羅莎童年的所有色彩，也許羅莎的樂觀主義是遺傳的他。明明沒有血緣關系，羅莎就是和他無比相似，有一種吸引我的親近感。
我覺得表現悲觀是情有可原的，哪怕他笑得再大聲，也掩蓋不了這殘酷的現實。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我開始反感他盲目的笑容，不再喜歡和他的相似之處，盡管所有人都說我們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在察覺到對羅莎的感情后，我越發不想成為我父親的復制品。羅莎對我變化并沒有改變自己的態度，就和他一樣。
“你和她就像身份互換了。”那個男人發出愉快的笑聲，拍打我肩膀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沉重。
“哪方面？”我有些受不了他的隨和，我也無法理解他能和自己兒子處得像兄弟一樣的親和力。他可以變得威嚴，但從沒有這么對我。
“當然是性格，小子，你還做著逆襲成王子的美夢嗎，有夠異想天開的。”他說著讓我忍不住對他臉上來一拳的嘲諷，笑得更加大聲。“羅莎，那丫頭小時候，就和你現在一樣。你小時候是個樂呵呵的小傻子，而她沒有笑過，現在反過來了。嗯，在你爹我的努力下。”
“打住，我只是笑累了，不想帶著面具活下去。”逞強地分離我們之間的關系，哪怕彼此都知血濃于水。
他停止了笑，認真的眼神里凝聚著別的孩子的縮影。
“她的父親引導著我們走向光明，我不能看著羅莎獨自走上反面，哪怕要分割我對自己兒子的愛，我也會偏愛另一個女兒。杰里邁亞，你完全可以指責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
“我都說了，現在的我和你無關。”我從不覺得你不夠好，父親。這聲音只停留在心里。
布拉迪利抬起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他勾著我的脖子，強硬將我兜在臂彎里。
“你喜歡羅莎？放心，我不會說的。”他用搞怪的語氣，說著我不忍心狡辯的話。
“嗯。”
“你會守護好她嗎？用你的全部。”我想這個該死的男人代入了我岳父的角色，他的笑容時斷時續，因為羅莎停止，在我面前展現，“她是一位公主，公主都很脆弱。我的兒子，她父親離開的時候，我看到了那一面，她是被支撐起來的嬌滴滴的女孩，而現實在不斷抽走她的支柱，她父親是，我也是。我希望你愛她，不是因為你青春的沖動，而是更為堅韌的情感，如果哪一天我離開了，你要成為她新的支柱。”
憑著滿腔熱血，我直接答應了他。他露出了笑容，從那與眾不同的笑容里，我仿佛看到了我的成長。
青少年，就是說最熱血的話，做最愚蠢的行為。
我的行動無比狼狽，我從未想過變故對我的打擊比對羅莎更大，我比嬌滴滴的公主更脆弱。我沒有成為她的支柱，她卻成為了我的。
你永遠站在了我的對立面，現在是羅莎支撐著我的天空，而填充她的天空的，是對族群的責任和樂觀的夢想。
我想你的付出是對的，羅莎比我優秀太多了。
面對絕望，羅莎比我做的更好，我成了徹底的悲觀主義者，我最厭惡的東西成了自己，這可悲怯懦的自己。
我只能看著她走向光明的腳步，慶幸她對我的寵愛。她的夢想很美，像是在這片荒漠盛開的花朵。我品嘗著甘霖，踩著她的腳印繼續前進。
如果有的選擇，我會成為她的墊腳石。
“現在你滿意了嗎！！！父親！！！杰里邁亞和你走上了一樣的道路！！我徹底成為了你！！”揮舞著彎刀，沸騰的惡念早已侵蝕思維，杰里邁亞的言語全部轉化變成怒吼，在自己最親近的人手中訴諸暴力。
“她還有甜美如蜜的夢想，怎能讓你們這群該死的，還有這片惡毒的大地束縛腳步。給我滾遠點！！”黑氣吞沒了少年的全部，獰笑的魔人和冷漠的魔人撞擊在一起。
“給我倒下！！你早該死了！！老東西！！”留下最后的言語，退化成只會嘶吼的野獸，少年變得和他一模一樣。
對羅莎的愛戀、對布拉迪利的思念，都被惡念侵蝕，杰里邁亞墮落為只有殺戮欲望的魔人，從他的父親開始。
少年的心意，傳達到了，以她最不期望的方式。
搖籃抵達了新的土地，劫后余生的流亡者帶著眼淚，撲向陌生的土地，羅莎盯著峭壁下的混沌，滾滾濃煙將眼睛熏得通紅。
“我們做到了，羅莎。”趴在邊緣的蛇用缺損的臉拼出牽強的笑容，一個讓人心揪的笑。
“嗯，謝謝你，謝謝大家，幻影。”羅莎站在懸崖邊，微風吹動她沾滿塵土的長裙，灰姑娘和仙子進行最后的道別。
大幻影的觸須又提起一個小吊籃，里面裝著睡著的小家伙，加在一起不到一個午餐籃大小。
“幫我個忙，親愛的，讓他們睡在開花最茂盛的地方，他們喜歡摟著根須睡覺。”
“你呢。”
“我也需要好好休息。”話音未落，蛇的身體開始出現裂紋，鱗片脫落，成片的藤曼跌進深谷，她的眼眸緊閉，安詳地像是跌進一張柔軟的床里。
羅莎對著腳下的虛空，點點頭，提起籃子，將其托付給一名流亡者。
“羅莎大人…你…”
“我的夢想已經完成了，答應你們的事，也做到了。”淚痕還濕潤著，羅莎摟著受傷的胳膊，單薄的身軀站在懸崖邊，搖搖欲墜。
頭腦放空，眼前的天空露出蔚藍的一角，那是波蘇瓦從沒有見過的景致。她努力地伸手，卻發現自己離那份美麗越來越遠。波蘇瓦的末代公主做出了她的選擇，和最愛她的人一起墜落。
這么高，應該摔得很疼吧。如果我也魔人化，是不是能以另一種方式活下去？可是，對他們提不起惡意。
“杰里邁亞，不要離我太遠。”
如此思考著，羅莎閉上了眼睛。
片刻后，沒有感受到身體的沖擊，嗅著濃煙和早已無懼的絕望，羅莎茫然的睜眼，看著自己身下露出笑臉充當肉墊的蛇。
“幻影的幫助，已經完成了…你可以…”羅莎喃喃著。
“我可以再幫你一次。”有氣無力的聲音如同夢囈，大幻影的身軀將羅莎層層保護，在魔人再次引發騷動之前，獻上了最后的溫柔。
“我不明白，也沒理解，無視警告，任性消耗他的溺愛，也許這也是一種惡意，我們…幻影并不善良…”
“即使到最后，也依舊是任性著，毫無未來的可悲一族。”
即使到最后，也如一線燭火，將光明點亮。
在完全陷入黑暗的網絡里，孤獨的遠行船哀求著守望的燈塔，唯一的聲音回響著她的苦難。
“我的王啊，請幫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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