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相當重情義,就算手下有人投降,也不會嚴懲他的家人,
這固然是仁德的體現,可在這世道里卻很容易滋生很大的問題——
何況糜芳還認為自己并不是投降,
我只是曲線救漢,僅此而已。
分析一波——
反正現在江陵妥守不住了,我投降了還能保證城里百姓的安全,這能凸顯我的仁。
丟了江陵天子肯定不能坐視不管,等反擊的時候我就立刻反戈一擊,這能凸顯我的義。
要是天子失敗了,我就在東吳隨便混混,爭取把東吳搞得烏煙瘴氣,這能凸顯我的智。
要是…
糜芳拖著下巴思考了許久,怎么也想不出如何才能給自己搞出一個“信”的人設。
劉備對糜氏兄弟極其關照,
糜竺在朝中的地位僅次于諸葛亮,糜芳自己也備受重用,負責鎮守江陵要地。
而且,太子…
想起劉禪,糜芳就突然想起了自己逝去多年的小妹。
小妹沒能看到阿斗出生,可她現在在昊天上帝那,也能看到下面人的一舉一動,看著大漢的事業一點點興旺發達吧。
已經沉迷酒色多時的糜芳突然開始陣陣心痛。
上次大戰之后,平靜安樂的生活已經大大消磨了糜芳的斗志。
這次寒食節,他甚至忘記去給小妹的衣冠冢上香,現在想來,真讓糜芳陣陣慚愧。
小妹…
在天上看著我呢!
“府君?”
剛才還咋呼著要投降,堅決要投降的糜芳突然變得無比深沉,讓他手下眾人都以為糜芳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府君,還降嗎?”
“降?”糜芳眼中閃過一絲兇光,
他猛地拔出腰間長劍,大喝道:
“誰敢言降?先問過我手上的寶劍!”
眾人:…
府君,你這轉變稍微有點快啊。
糜芳久疏戰陣,早就忘了捏著寶劍是什么感覺,不過這次大敵當前,他居然找到幾分年輕時追隨劉備奮力搏殺,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感覺。
我糜芳當年也是在長坂坡活下來的人,
今天,我看看你們憑什么殺我!
拋棄投降的念頭,糜芳立刻變得英勇無畏,他帶著一群手下的狗腿,幾步登上內城的城樓,見遠處的吳軍人數并沒有想象中的多,終于松了口氣。
不對——
他隨即反應過來,這不是吳軍的主力,
吳軍的主力一定還在城外。
把他們趕出去,還有機會!
糜芳縱目遠望,只見內城的漢軍已經站穩陣腳,眾人紛紛登上城頭,準備跟吳軍作戰。
而吳軍的先頭部隊也早早托著長木梯開始向內城撲來,一貫手不釋卷的步騭見破城有戲,也拋下了敦厚溫和的形象,親自舉著長戟和木盾,沖殺在隊伍的最前面。
“殺,殺,殺!
江陵兵少,江陵兵少,破城就在今日!”
步騭也領軍許久,他能看出來石苞確實是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江陵城的外城已經被打破,內城防御守備不足,吳軍的攻城器械可以從容在外城擺開,死傷會減少許多,而如果等不來支援,內城簡直就是困獸之斗。
“糜芳,爾若還敢頑抗,城破之日,殺爾舉族!”
步騭向來不愿意放狠話,不過這種時候他也顧不得了。
吳軍的士卒扛著木梯架在城上,人踩人飛快地向上攀登,
糜芳多年前還學過怎么守城,現在早就忘得一干二凈。
他只能一邊高喊頂住,一邊揮動手上的長劍耍一套遲鈍劍法,可他現在又胖又懶,根本沒什么戰斗力。
有他在耍寶,反而干擾了守城士兵的作戰,很快,幾個吳軍士兵就看出糜芳是突破口,抓緊把長木梯架上去,嗷嗷大喊著跳了上來。
糜芳還想抵抗,一個吳軍士兵縱身一躍飛撲上來,膝蓋用力頂在糜芳的胸口,糜芳哇的噴出一口鮮血,直接一個屁股墩坐倒在地。
完了!
糜芳沒想到自己現在已經這么不經打,激戰長坂坡的時候他也曾轉身跟幾個曹軍士兵格斗,可現在居然隨便一個東吳的小兵都能跳上來一腳踢飛自己。
眼看那個士兵獰笑著舉起手上的長劍要把自己貫穿,糜芳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可也是在這一刻,他聽見耳邊想起一個仙樂般的聲音。
“休傷糜府君,石苞在此!”
長相俊美的石苞手持一把環首刀,身形如鬼魅一般,居然來的飛快。
那個正想格殺糜芳的吳軍士兵慌忙揮刀格擋,卻已經阻擋不及,
一股血簾緩緩流下,這個吳軍軍士頃刻間便被格殺!
“好生厲害!”
城頭的漢軍士兵見石苞殺來,立刻士氣大振,剛剛攀上城樓的吳軍士兵立足未穩,都被從城上驅逐下去。
步騭一開始并不認識這個長相俊朗的男子,
可聽到眾人高呼“石縣尊”,他也頓時明白過來,此人就是那個人品低劣的縣令石苞。
好啊。
原來是你小子。
“石苞,還不速速斬了糜芳,更待何時!”
石苞一直縮在一邊暗中觀察,
他本以為吳軍這次會傾巢出動,等到最危難的時候才是他出來扭轉局面的時候。
可沒想到步騭的謹慎跟馬謖有一拼,他的先頭部隊的人數不多,可依舊打的糜芳招架不住。
眼看要無法抵擋,石苞也只能揮刀殺出,頃刻間朵朵血花綻放,把英俊的石苞噴的宛如一個從地獄里打個幾個滾的厲鬼。
看著城下正手持長戟號令自己的步騭,石苞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步子山,汝中我石苞計也,若不快退,早晚葬身于此!”
石苞之前對東吳的要求百般滿足,算是漢奸中的佼佼者,
正是因為他,吳軍才毫無阻攔攻入了江陵,
他現在又臨陣倒戈,這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了?
現在外城都下來了,江陵內城又不會有什么戰兵,最近的江上也沒什么敵人的蹤跡。
難道張飛的大軍真的已經到了?
這會兒步騭已經意識到自己有可能上當,可現在江陵的外城已經拿下,內城只差最后一步,誰知道石苞是不是突然犯病,然后虛張聲勢。
朱然和朱桓應該已經快到了吧,有他們在…應該有希望,應該有希望。
“大軍已經到了此處,豈能再退!”
徐盛這會兒已經下定決心,不成功便成仁。
他拿出江北猛將的氣概,一手提刀,一手提盾,大喝一聲,就要登城作戰。
可也就是在此刻,兩人突然聽見了身后城外驚雷一般的鼓點,強烈的喊殺聲和吶喊聲驚天動地,好像整個江陵城都要被傾覆過來。
張飛嗎?
這是步騭和徐盛的第一感覺。
“不管了,還有一口氣就能攻進內城,先殺了糜芳和關羽,我看張飛來了又能做什么!”
徐盛兩眼通紅,這會兒已經徹底進入了搏命的狀態。
步騭也緊咬牙關,扔下鐵戟,抓起一把鋼刀,決定跟徐盛一起登城。
城頭糜芳見吳軍拼命,嚇得手足無措,也只能把全數的指望都投在了石苞的身上。
喊殺中,石苞依然保持著絕對的鎮定,
他縱目遠眺,突然哈哈大笑:
“兒郎們,反賊已成困獸,公等苦練許久,不就是等待今日嗎?
休要畏縮,與我殺賊!”
江陵城中的每個人都是一塊磚。
這些被俘的魏將也不例外。
徐晃文聘等名將指揮這些日子已經開設了好幾堂培訓班,將兵法戰陣之道好好講述給這些士卒,于禁又一向練兵有方,江陵城中守軍的戰斗力一直保持著想當不錯的水平。
聽見遠處的鼓聲和喊殺,他們自然也知道是自己的援兵到了,內城的城頭立刻暴發出一陣歡呼,都抖擻精神,跟敵人奮力搏殺。
步騭這會兒終于明白,漢軍居然是存著放棄外城,將己方全部包圍在城中的戰術。
他聽見遠處的喊殺聲,心道若是此刻稍退,敵人未必就能將自己全部消滅在城中。
可他轉念想起,若是此戰不勝,已經頻頻遭受打擊的江北派將徹底抬不起頭,永遠成為江南派的附庸,甚至在未來被江南人吃的一干二凈。
猶豫許久,步騭還是緩緩抬起頭。
他的目光正好對上了城上的石苞,兩人居然都笑了。
好啊,既然布下口袋,就看你的口袋能不能堅持到援兵抵達了。
朱然和朱桓雖然都出身江東,可他們也知道這一戰對東吳的大局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在得到步騭的增援命令之后,二人毫不猶豫揮軍進擊,很快就抵達了江陵城下。
步騭的先頭部隊已經殺進城中,江陵的外城已經被攻破,現在吳軍占盡了上風。
朱然久經沙場,他知道這會這是需要一鼓作氣突入敵陣,將敵軍徹底擊垮的時候。
“蜀軍居然真的沒什么防備,大事定矣!”朱然哈哈大笑,可朱桓卻緊皺眉頭,并沒有表現得太過亢奮。
“不對勁啊…”
他手指著同樣停泊在岸邊的幾艘大船,道:
“義封,那艘船上,是不是有敵人?!”
之前糜芳一直通過大船從上游運送來大量的蜀錦和食鹽以謀取暴利,江上每天都會有一堆船只轉運,從不停歇,
之前步騭發動進攻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有不少大船都在岸邊停泊。
占據城池要緊,當時步騭也沒有指揮部隊對這些船只展開進攻。
可現在,這些大船上居然放下跳板,一群群手持刀兵的武士從船上跳下,
甚至,遠處也有大船緩緩駛來,看著模樣,這似乎是敵軍的增援部隊。
原來埋伏在這?!
雖然有埋伏,可朱然并不慌張。
打了這么多年仗,誰還沒有碰上個埋伏。
“哼,蜀軍的埋伏也沒有多少人,我看看他們有多少斤兩!”
朱桓緊皺眉頭,沉吟道:
“這來的怕是張飛,此人武藝高強,手握重兵,不然…”
朱然瞪了朱桓一眼,哼道:
“張飛遠來,士卒疲憊,又能奈我何?
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在水上擊敗我等…
擊鼓,進軍!”
要是在岸上,朱然可沒有這樣的信心,
不過操作大船作戰,他自信有辦法擊潰張飛。
眼看漢軍的增援部隊不斷從船上跳下向城中殺去,朱然索性指揮大船去進攻冒充商船的漢軍戰船。
見吳軍的大船漸漸靠近,船上的漢軍也不隱藏,
只見船上角聲大作,一面黃底黑字的大旗迅速升起,
船上,一個身穿黑紅交雜冕服,頭戴系白玉珠十二旒冕冠,腰懸三尺長劍的男子在眾人的簇擁下緩緩步出,
那男子身邊,幾個護衛手擎朱色華蓋,另有壯士手握金瓜、斧鉞、玉刀、黃弩分立兩側,氣勢雄壯宏偉,貴不可及,一股凜然霸氣讓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朱然頓時渾身一顫。
十二旒當面,朱然看不清那個男子的樣貌,
但從這打扮、這排場、這煞氣上,他已經不難推斷出此人的身份。
“劉備?是劉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