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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園,云集居。
老管家小心翼翼地關上門,看見有仆人過來,擺擺手示意他離開,不要過來。
但他想了想,又招了招手示意仆人過來,低聲說道:“讓柳老隊長帶兩個人過來。“
仆人有些驚訝,但沒有多問,連忙小碎步安靜離開。
“有老柳和我在,應該足以應對所有意外了。”老管家低聲喃喃。
柳老隊長是和陽軍的前軍官,不僅精通凌虛、八稻流各種戰法,更是將執劍戰法修煉至‘登峰造極’,可以說是荊園里的最強者。他平日也不用負責荊園的具體安全事務,只是掛個名在這里養老罷了,普通荊家子弟也不敢對他無禮。
當人掌控的暴力達到一定程度,那無論他在哪都能獲得供奉與敬畏。
但戰法之路實在難走,輝耀二千年,無數英杰層出不窮各領風騷,將戰法體系推演至巔峰,也不過是為后人踢掉這條崎嶇之路上的碎石罷了。在過去,‘登峰造極境’近乎陸地神仙,戰法衰微時全國甚至不過十指之數,而現在隨便一個執政區,都有幾位‘登峰造極境’武者坐鎮邊疆。
而在銃械發明之后,頂級武者的威脅度大降,個人暴力不再能影響局勢天平。饒是如此,但他們依然是無數勢力的座上賓,隨隨便便就能擔當軍中要職。
因為,暴力是一種稀有資源。
武者,以拳爭權。
商人,以金爭位。
天下人熙熙攘攘,本質上都是在追求資源,因為資源可以變現為權力,當然權力也能變現為資源。
因此擁有大量資源,就相當于掌握大權。
荊家的資產,奴仆,金錢,當這些資源歸屬于一人時,那么他將掌握影響萬人生死的權杖!
沒有人能對之不屑一顧!
沒有人能眼睜睜放過這種機會!
荊家家主,這個名號所代表的力量,根本不是尋常人所能想象!
“所以,真的能順利嗎…”老管家擔憂地看著大門緊閉的云集居,雙手合十:“希望老爺沒事。”
“你真的想好了?明天之后,荊家的一切資產,奴仆,全部都屬于那個小子了,你所留戀的一切都不再歸屬于你,你說的話再也不會有人重視,你的生死再也無人關心,說不定那小子也會讓你提前兩腿一伸。”
云集居內,一個雍容華貴的瘦弱老婦人坐在桌子旁,距離荊青蚨躺著的床有幾米遠。
雖然她頭發灰白,但梳理得很整齊,沒有絲毫分岔,宛如一團潑墨落在潔白的紙上。坐姿端莊優雅,臉上毫無衰老的滄桑風塵,反而是充滿成熟的知性優雅,可見年輕時的風采。
不過她說話卻是絲毫不客氣,尖酸刻薄地點評荊青蚨,聲音里滿是冷笑。
荊青蚨坐在床上,背靠著軟墊,拿起旁邊的水煙壺軟管含在嘴里,深深吸了口奶白霧。
“還吸水煙,”老婦人冷笑道:“你肺部現在已經被熏黑了吧?我之前見過吸水煙吸死的尸體,嘖嘖嘖,剖出來肺部都是黑的爛的,又臭又惡心,不過倒也適合你,你活該這種下場。”
荊青蚨沒理她,像長虹吸水一樣吞入白霧,扭曲在一起的皺紋頓時松開來,舒服地呼出一口灰濁煙霧。
老婦人怒了:“你還吸?”
“我要死了。”
荊青蚨淡淡回應一句,便不再言語。
老婦人微微一怔,也沒再咬著這點不放,繼續說道:“你真的決定好了?讓那個臭小子成為下一任家主?你應該也調查過他吧?他就是一個心性變態福薄命賤的亡命徒,你將荊家交給他,只是讓荊家跟他陪葬!”
“他十年前被你趕出荊家,他對荊家和你早有怨恨,你怎么敢信任他?他自己的產業都是靠荊家的名聲欺詐而來,他有何能力?”
“而小武呢?他這些年一直跟你學習,學你的經商能力,學你的為人處世,學你的面厚心黑!他才是你的正統繼承人,你居然現在放棄他,轉而相信那個臭小子!?”
沒錯,這位老婦人,就是荊正武的母親,與荊青蚨和離的太夫人。太家商會在幾十年前,也是一個名列銀血前十的大商匯,荊青蚨與太夫人結合,可以說是強強聯手,集團并購。
只是幾十年風云變幻,太家家主經營不善,太家便衰落下去,現在約莫是銀血會中游水平。但這個顯然不影響太夫人享受生活,哪怕她離開荊青蚨,也還是太家家主的姐姐,手里掌握著一大筆資產。
只要有錢,女人離婚后依然是公主。
而且雖然太夫人與荊青蚨和離,但荊青蚨非但沒有針對她,反而讓荊家多有謙讓,其他人不知道他們耍什么花槍,自然不敢怠慢太夫人。因此太夫人離婚后反而越來越囂張,跟各家夫人開茶會聊插花,快樂得不亦說乎,根本不需要男人。
但她并非不在意荊家,至少她一直在意她的親生兒子荊正武。不僅撬自己太家的墻腳,派浩海鏡等人去為兒子效力,更是一直雇傭死士,去刺殺那個曾經扇了自己一巴掌的荊正威。
其實太夫人并沒有多重視荊正威,畢竟荊正威母族衰落不成氣候,荊青蚨又不喜歡荊正威,將十幾歲荊正威趕出家門,一看就失去繼承權。太夫人也不是真想殺了他,只是被他扇了一巴掌非常不爽,所以花點小錢給他添麻煩。
如果荊正威真的死了,那倒是意外之喜。反正是荊青蚨跟那個女人生的雜種,關她屁事?
只是太夫人萬萬想不到,這兩個月居然發生了那么多事,山水輪流轉,一直不受重視的荊正威依靠《青年報》揚名玄燭郡,而她優秀帥氣有禮貌的完美兒子卻連連碰壁!
現在,荊青蚨甚至想將家主之位傳給荊正威!
如果荊青蚨不回心轉意,那個臭小子就真的成為荊家家主,她兒子再也沒有回轉余地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太夫人昂起腦袋:“你不就是覺得荊正威夠狠,夠殘忍,擅長玩弄人心,符合你那個所謂的梟雄幻想,所以你覺得他就是最合適的人選?拜托,你到現在都不懂幻想和現實嗎?荊正威這種人,根本不是經商的料子,他就是一個賭徒,只是他賭贏了!你能保證他一直都能賭贏嗎!”
“但小武不一樣,你只要再給小武一點時間,小武肯定能交出一份讓你滿意的答卷!”
“我要死了。”
荊青蚨長嘆一聲,咬住軟管,吞吐白霧。
太夫人氣息一滯,沉默片刻后說道:“你這樣一意孤行,是得不到支持的。”
“荊家上上下下,一半人都看好小武的未來,而另一半人則是看好那個被婢女迷了心竅的丟人玩意…你強行將荊正威扶上來,只會導致荊家動蕩。”
“說不定,荊家分崩離析,就在眼前。”
“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也知道你對荊正威的看好。《青年報》確實很厲害,這些年來想辦報紙的商會也不少,但只有《青年報》能在短短兩個月成長到能與《玄燭報》掰手腕的體量…荊正威確實有才能,我不否認。”
“荊家與其他商會相比,就是名聲太差,缺乏影響民眾的口舌。《青年報》填上了這個漏洞,如果它能提前十年出現…哪怕你這一代當不到銀血會會長,下一代荊家家主也能當上。”
“但荊家現在需要的,不是一個開拓者,而是一個守成者。”太夫人嘆息道,“荊家太臃腫了,內部關系錯綜復雜,各方利益千頭萬緒。這是一臺巨大笨重的機器,需要有人調理好它,修好它,維護它,才能讓它繼續長久地運作。”
“這是一個細致的技術活。小武跟了你這么多年,就是為了學會這套技術活。”
“哪怕不是小武,你選那個被狐媚子迷惑的丟人玩意,甚至是你在外面跟哪個賤人生的雜種,都比荊正威要好——他們好歹明白荊家是急需修理的老機器,不會貿然亂動。”
“但荊正威…”太夫人認真說道:“他只會瘋狂啟動荊家這臺機器,朝著他的狼子野心狂奔——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青年報》里的各種文章都別有用心,他絕對不僅僅當荊家家主,他也不滿足當荊家家主!”
“青蚨,荊家已經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了,你希望它就這樣毀于一旦嗎?你猶豫了這么久,忍受病痛茍且偷生這么久,難道就為了將荊家交給一個瘋子,一個賭徒,一個,一個…”
“我要死了。”
荊青蚨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