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輔坐在隊長的專屬軟墊椅子上,感覺確實不一樣——其他人都是硬木椅,坐得痔瘡都快犯了。
當然這還是好的,若是去值班暗哨,坐都沒得坐,站也沒得站,只能彎著腰蹲還得忍受蚊叮蟲咬,那都可以寫一個‘慘’字了。
暗哨這樣的活當然輪不到陳輔,老干員也不會干,都是那幾個新干員輪流去。新人新豬肉,世事皆是如此。
身為底層干員,就擺脫不了被使喚的命運。
‘花了這么長的時間,做了這么久的臟活,我也終于…不再是底層了。’
陳輔掏出一個銅制酒瓶,給自己灌了一口。銅制酒瓶方方正正,很是典雅,裝不了多少酒,其實陳輔也不愛喝酒,不過他看鏡湖區的高等人都是用這種酒瓶喝酒,所以他喜歡上了這種休閑。
微澀的液體滑入喉嚨,燒灼胃部,仿佛能讓他暫時脫離現實的煩惱。
然而其他人卻并不讓陳輔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副隊長,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啊?”
舟光世緊張地握著輕銃掃視街道兩端,其他干員也紛紛子彈上膛全副武裝。
雖然統計司為他們配備了銃架,但守衛屠宰廠這種活哪需要銃?他們還是這幾天第一次拿起銃,畢竟哪怕處于郡內邊緣區域的他們,也感覺到不對勁。
陳輔嘆了口氣,看了一眼沖天而起的火光,看了一眼遠處半山腰鏡湖區的紛亂光華,說道:“無論發生什么事,我們聽命令就好。隊長讓我們留守在這里,那就守住這里。”
舟光世著急道:“但現在郡內大亂啊,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郡守遭遇什么不測,那我們——”
“那我們又能怎么辦?”
陳輔指了指上方:“你看那是什么?”
舟光世抬起頭,看見夜空里一輪上弦月高高掛起:“月亮?”
陳輔道:“對于星刻郡來說,我們就是那輪月亮。”
舟光世精神一震:“你的意思是,我們是今晚能驅散黑暗的光輝嗎?”
“不,我的意思是,我們跟月亮一樣,亮也沒用,沒用也亮。”
陳輔的話說得干員們都垂頭喪氣,艾麗麗百無聊賴看向后方燈火通明的屠宰廠,抱怨道:“我們到底為什么還要守住這里?我們來這里不是懲罰嗎?現在我們還留在這里干嘛?”
陳輔看了一眼背后的屠宰廠,燈光從窗戶里透出,豬羊雞的叫聲依稀可以聽見。他們在這里守了幾天,發現屠宰廠的詭異:居然是24小時不間斷屠宰。
不過頻率雖高,但工作量不大,每小時只殺少量動物,因此全天出貨量還算穩定。
這時候,陳輔回憶起剛才他看見的那一幕:
千羽流支走了暗哨,讓兩個穿著黑衣的夜行者潛入了屠宰廠。
這幾天陳輔本來就隱隱感覺到不對,他一開始也以為守衛屠宰廠只是一項懲罰,然而附近的郡衛軍駐扎點,以及屠宰廠里的精英保安,無一例外都在提醒他:屠宰廠很重要,或者說,屠宰廠里有很重要的東西。
當看見千羽流掩護他人潛入屠宰廠,陳輔心中再無疑惑。他回憶起前些日子在城門口看見的那副藏有金色器具的冰棺,心里已經有所明悟。
今晚的動亂,千羽流的異動,屠宰廠的秘密…這一切線索都被他串聯起來了。
只是,這些事跟他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只是一個凡人,一個渴望過上高枕無憂,妻妾成群的幸福生活的凡人。
聽命令就好,老老實實做一個工具就好,不會有人責怪一個工具的。而且,他除了當好一個工具外,又能做什么呢?
人活著,最重要是認清自己的能力,不要被那些無意義的理想熱情玷污了生存的本能。像林老師,像楓川流,正因為他們追求與自身能力不配的理想,所以才落得現在的下場,一個墳頭草,一個階下囚。
而他只是想追求平靜的幸福,這不過分吧?
隆隆隆——
忽然遠處傳來車輛的聲音,一輛武裝輕卡出現在街道的另一頭,迅速開到屠宰廠門口,干員們紛紛精神緊張地握緊銃柄,瞄準這群不速之客。
“千羽流在哪?”
陳輔頓時站直敬禮:“報告副司長!千隊長帶人去支援南駐軍處的藍司長,此處守衛暫時由我代管!”
從輕卡下來的奎照雙手負后,環視一周,長辮輕輕飄蕩,微微點頭道:“好。郡內出現了逆光亂黨掀起的叛亂,屠宰廠事關重大,現在由我暫時接管,你們明白了嗎!?”
一隊干員們看向陳輔,陳輔毫無猶豫點頭道:“明白!謹遵副司長的指令。”
“很好。”奎照陰翳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一隊繼續守在此處,其他人隨我來。”
大家對這個變化毫無驚訝,奎照身為統計司副司長,對他們天然擁有領導權。莫說千羽流不在,就算千羽流在這里,也得老老實實將指揮權交給奎照。
更何況是出了名軟的陳輔…
正當奎照走向屠宰廠的時候,陳輔忽然跑到他們前面,抱拳恭敬問道:“副司長,你們要進去嗎?”
奎照皺眉看著低眉順眼的陳輔,不過看在他如此乖順聽從命令,他便解釋一句:“是。“
“但我們的職責不是守衛屠宰廠嗎?沒有必要進去吧,里面又臟又臭,進去一趟出來都得洗幾遍澡,副司長不如來這邊坐坐——”
“讓開,陳輔。”奎照沉著聲音說道:“我不說第二遍。”
看著奎照的面容,陳輔的身體微微有些顫抖,強烈的膽怯讓他雙腿打顫,想說的話被堵在喉嚨里,根本說不出來!
然而就在這時候,屠宰廠一樓忽然發出爆鳴聲,燈光盡滅,傳出不知是人是豬的叫聲!
奎照目光一寒,直接越過陳輔快步上前。
忽然后方勁風強襲,他右手一掄擋住,剛要還擊,卻感覺到瞄準身體各處的致命殺機,武者的本能令奎照自動進行躲閃,險之又險地避開近距離的銃擊!
“陳輔,這是你的回答?”
奎照后退數步,擺出狼鷹拳的戰斗態勢,目光陰冷地看著攔在他們前方的陳輔。
陳輔深吸一口氣,給輕銃補充子彈,臉上又是后悔又是害怕,無數情緒令他的面部肌肉繃成一團,最后他猛地發出一聲無意義的嘶吼,斬釘截鐵地說道:“千隊長有令,不能放任何人進入屠宰廠!一隊干員,隨我阻止入侵者!”
“是!”
干員們舉銃瞄準奎照帶來的人,后者也紛紛舉銃與干員們對峙。
“陳輔,看來我以前看錯你了。”奎照話語里是贊美的意思,但聲音卻越來越低沉:“我以為你只是一條狗,沒想到還挺有骨氣。”
“但,沒用。”
陳輔舉銃指著奎照,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知道,我亮也沒用,只是,只是…”
他的腦海里,忽然閃過許多人的臉龐,驕傲自豪的父母,慈愛的林錦耀,洋溢笑容的同學,平靜的千羽流;死寂無神的林錦耀,憤怒痛恨的同學,畏懼鄙夷的民眾,平靜的千羽流…
“…就算沒用,我也得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