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勤尊者說完,將目光移向四郎。
四郎蹙眉思量片刻,問道:“那個擊穿蓮幕,造成混亂的人,如今已經不在人間了。”
陳小貓奇道:“四郎,你怎么知道是誰?”
他再次垂眸,沉吟許久,才道:
“如果我猜不錯,大尊者所說的混亂,應該是沈隱成為了徽國女帝。而造成混亂的人,就是封平。”
“嗯?就是那個將二十年后的掌馬店拉到去年的小竹林,造成余臨淵冤案的沈隱?”陳小貓不明白四郎怎樣怎樣得出的判斷。
四郎點頭:
“對,就是他。
小公主登基之后,為了給余臨淵平反,我跟他說過封平的事。
細談之下,我才知道,余臨淵中計的同時,小公主正在二十年后的小竹林逃命。
她死在了竹林中,正好遇上時空混亂,陰差陽錯回到我們這個年代。”
“那不奇怪啊!我們也穿越過。”陳小貓一時未曾過腦。
下一瞬,她便蹙了眉:
“如果我們已經改變了徽國的國運,魏王便不會登基。
也就不會有小公主刺殺魏王,被追殺喪命的事,她便不會回到這個時代。
那…我們徽國,怎么還會有女帝?”
說到此,陳小貓驚出一身冷汗。
四郎面色凝重,道:
“沒錯,當時我與新皇都對此感到非常費解,甚至對天道產生了懷疑。
如今看來,只是因為我們對大千世界了解太少。
封平所謂造成時代扭曲的方法,準確來說,應該是一種擊穿世界之間蓮幕的方法。
小公主并不是從我們世界的之后二十年穿越過來。
她是…從另一個世界的二十年后穿越過來。
我們這個世界的歷史改變,并不會對另一個世界造成影響,她當然不會消失。
甚至于,我們所在的世界是否真的改變過歷史,都難以確證。
也許我們以為改變了命運,其實,歷史從來就是由我們所創造,根本不存在改變這一說。”
陳小貓終于有些明白:
“如此說來,小公主變成了舉足輕重的人物,也同時對我們的世界造成了巨大沖擊。
雖然我們看來,徽國變得更好了。
但在生息湖的感應中,我們這個世界的氣息已經很不純正。
所以,它就開始了滅世行動?”
弄清此事后,陳小貓與四郎同時陷入沉默。
難道只有將沈隱那個黑暗的世界,讓她再次面對死亡,才能結束這場浩劫?
在沈隱治理下,如今的徽國太平安定。
如果要強行這樣做,無論對沈隱還是對徽國,都不公平。
克勤尊者見他二人猶豫,開口道:
“你們不必為難,因為即使你們將沈隱送回原來的世界,也沒有任何作用。
生息湖為了避免生靈逃逸,會將兩個世界全部毀滅。”
“難道…真的沒有其他辦法?
比如,告訴生息湖,它所擔心之事已經解決了。”四郎開始有些著急。
半空中,克勤尊者無奈搖頭,悲憫的看著二人,道:
“生息湖無覺無識,不與任何生靈溝通,是真正無情之物。
所以,我才勸你們長駐于此。至少你們的性命可得永存。
紅蓮天城本來與你們淵源極深,此處也算是你們命定的歸宿。”
陳小貓默默思索一會兒,又嘆了口氣,一臉沉重道:“也許還有一線轉機。”
克勤尊者和四郎同時望向陳小貓,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
她回憶道:
“我與四郎成親之前的幾日,在凰澤寺遇險。
凰澤寺住持想用墜魂香取我靈元。
我在萬般無奈之時,曾向殿內的梵宗宗主祈禱。
本是溺水人抓稻草的舉動,誰知稻草卻真的給了我回應。
大殿中的梵宗宗主塑像陡然掉淚,將住持老尼的魂魄燒成灰燼。
雖然后來我又嘗試過許多次,再也沒有得到回應,但那次事件至少說明:
在某些特定的情景中,我可以做到與生息湖相互感應。”
克勤尊者聽完,只道:
“然而,你與生息湖的感應并不穩定。你自己也無法確定它何時會回應你。
如果時間太久,滅世已經完成,便毫無意義。”
猶豫許久,陳小貓終于說道:
“我有一個辦法:大尊者說,我本是這生息湖中的一團元力所造。
如果我能與湖水融為一體,生息湖應該會聽到我的聲音。”
聽完陳小貓的提議,克勤尊者沉默,似乎默認了這種可能性。
陳小貓又有些留戀地望向四郎。
四郎微抬眼瞼,望著她,睫毛抖動了兩下,面色慘然。
“與湖水融為一體,是什么意思?”他問。
意思很簡單,就是重新化為一團元力回歸湖水。
只是他,不愿意接受而已。
隨后,二人望著平靜如鏡的湖水脈脈不言。
根據克勤尊者所言,他已撤去湖水表面的禁制。
如果她想要嘗試與湖水相融,只需要走入湖中,讓湖水沒過頭頂。
生息湖中的自然之力就會讓她回歸本源。
四郎卻始終抓著她的手,不愿放開。
如此,很久很久。
“就算化為了湖水,我還是…還是會努力地記得你。
若是你想我了,可以來看我。”
她一直背對著四郎,不能再想,也不敢去想:
如果失去自己,四郎該怎么辦。
那一刻,她覺得靈魂已經被撕裂成毫無重量的碎片,似乎風一吹,就會灰飛煙滅。
可她不能退卻,他也知道,她無法退卻。
一滴淚滑落,墜入湖中。
她赤裸雙足,向前邁步,幽涼的湖水漸漸瞞過她纖細的腿肚、膝蓋…
漸漸地,她不再感到寒冷,一種帶著生命律動的溫暖將她緩緩包裹。
直到湖水沒過她的頭頂,她感到靈魂向外逸散,似乎馬上就要獲得解放。
就在她想與作為陳小貓的自己做最后道別時,湖水中一陣擾動。
有人沖入水中,緊緊抓住她的雙臂。
是四郎。
他站在她面前,任湖水漫過頭頂。
雋永一笑,他覆上她雙唇。
那一吻,太久。
她幾乎忘卻了時間。
“小貓,我曾等過你三年,那樣的時光太難太難。
所以我知道,我根本等不到衰老死亡時再與你相會。
既然你我皆在生息湖中誕生,我便與你一起同歸本源,從此不離。
能有這樣的結局,也是我的幸運。”
他放開她,淺淡笑著,猛然退到湖水更深處。
他眸中暖光灼灼,若皎皎月光。
他曾說過:如果遇到這種事,不會讓她獨自面對。
他所許諾之事,從不曾負她,這次也一樣。
她凝視他,眼淚被湖水吞沒,只剩微笑相對。
身體消失時,她心中盈滿溫暖與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