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噩原王庭 王帳之外,五十張酒案整齊擺放,酒杯、盤碟皆用靈玉所制。
鐘鼎已畢,只等眾官入座。
“這是靈尊一統三域以來,規格最高的一次酒宴吧?”
“可不是嘛,單單我們準備這酒菜,就費了半個月,四處去尋的上等食材。”
“那可不,輪回之事,事關天道,靈尊也不敢馬虎…”
眾仆議論聲中,官員漸次現身。
月禮到王帳稟告,看到陳小貓正給四郎理好衣領,四郎對鏡自照,甚為滿意,在靈尊額頭低低一吻。
靈尊低首,嫵媚之態竟若普通人家女子。
月禮將頭偏向一側,待二人溫存完畢,才稟報眾人都在等靈尊入席。
陳小貓牽著四郎的手出了王帳,雙眸停在他身上一刻未離。
看著二人如膠似漆的樣子,背后的月禮微微蹙眉,不知為何,她總覺靈尊最近變了。
這種改變讓她漸漸擔憂起來,她不知道是自己想太多,還是…
宴飲即將開場,還是先辦正事吧。
她隨即點了兩三人向晦幽之獄進發。
入席,四郎托著陳小貓的手,兩人同時落座。
下方眾人起立參拜時,陳小貓特意看了看下首的鄭呂克。
那人身著一套青紗繡衣,斜鑲的紐扣皆用七寶靈珠鑲成,樸素中透露出不一般的貴重。他抬頭,長相明秀英俊,眼中閃爍著壓制不住的精光。
只一眼,陳小貓就覺得他并非池中物。
“這位便是鄭呂氏的家主?”陳小貓細細打量,竟有些出神。
“鄭呂克,見過靈尊。”他貌似恭敬地一揖,抬頭對發了癡的陳小貓逢迎一笑。
“鄭呂君器宇軒昂,未能早見,實在遺憾。”她笑容燦爛。
身邊人有些吃味的咳了一下,陳小貓立刻收回目光,孩子氣地用手肘碰碰四郎的手臂。
四郎似乎有點生氣,但見她來哄自己,眼中又露出一種征服對方的優越感。
眾目睽睽之下,二人曖昧不止,看得下方眾人都尷尬垂頭。
眾人寒喧一場,紛紛落座。
陳小貓先為眾人祝了酒,對眾官員千年以來的勞碌表達慰問,賜予了銀錢珍寶。
隨后,鄭呂、蕭氏、風氏等幾大家族又向靈尊敬獻了禮物。
雙方相談甚歡,君臣一片和諧。
唯有一點讓這些官場老油子不解,每次祝酒,靈尊總是高高舉起酒杯,卻半點不飲。
早聽說靈尊有銳意進取之意,她不會急功近利到在酒中下毒吧?
不少謹慎之輩,裝作飲盡,卻借故將酒水偷偷倒掉。
四郎見了,笑說道:“靈尊近日已不宜飲酒,諸位只管暢飲,不必顧慮。”
不宜飲酒是何意?
眾官面面相覷。
莫非靈尊…有身孕了?
正有恭喜之意,眾官卻見陳小貓陰了四郎一眼,似乎此時并不想談及有孕一事,便知趣地沒有多說。
閑話之間,不知怎么便扯到書畫之事上。
陳小貓立刻有了興趣:“說起丹青之事,我夫君的畫作若稱第二,恐怕冥界便沒有第一人。”
“哦?謝公子也擅丹青。鄙人家中收了一副汪迷的《寒山秋雨圖》,我也不會看,回頭送來讓您鑒賞一番。”鄭呂克對四郎一笑,大有示好之意。
“啊呀!傳說汪迷的《寒山秋雨圖》出神入化,此圖是汪迷的人間絕筆,但已經失傳千年,卻原來流落在冥界。”四郎聽得激動,大有躍躍欲試之意。
鄭呂克擠出一副不勝力夸的笑容:
“只是機緣巧合,偶然得到而已。我是粗人,不懂這些。明日便送來讓謝兄品鑒。”
“好,好!”四郎看了眼身邊嬌妻,已然欣喜若狂。
陳小貓見他心情大悅,也來了興致,道:“你近期做的畫,不若讓大家看看。”
“嗯,等我取來。”
四郎起身便回了王帳。
下方眾官員飲著酒,強忍輕蔑。
哪有以主位之尊,宴飲之時向眾人展示才藝的道理?
荒唐!
不成體統!
沒見過世面。
待四郎將自己的畫作拿出來傳閱眾人時,立刻便收獲了源源不絕的贊嘆:
謝公子天才,難以企及!
謝公子栩栩如生,筆力渾厚啊!
我冥界又多傳奇畫圣!
待眾人無腦夸成一片,陳小貓臉上也覺有光。
四郎被眾人夸得狠了,便有些接不住,對陳小貓道:“其實,也有美中不足。”
陳小貓不贊同:“夫君謙虛了,這畫這么好看,怎會美中不足?不信,你問鄭呂君!”
“嗯,對。我雖不善字畫,但看著這幅《寶駿百媚圖》倒是比《寒山秋雨圖》都絕妙了百倍,謝公子是今時大才。”
鄭呂克又毫不留情地贊賞了一通,反正這對夫婦如此浮夸,真話假話都分辨不出的樣子。
“不不,還是有遺憾之處。鄭呂君可看看這馬的眼睛。”四郎將畫傳到鄭呂克手中。
鄭呂克心中無奈,卻笑得自然,仔仔細細將那寶馬的眼睛看了遍:“似乎,光彩略有不足,但神氣已屬難得。”
“鄭呂君真是有一雙慧眼。這寶馬雙眼,古來以李奇之的點采之法最為通神。
可惜,這方法每代只傳一人,也不輕易現世,就此隱沒了。
我畫這馬時,反復臨摹過李奇之的《馬踏金彩圖》,卻始終未得神韻。”
四郎說到此處,眼中盡是遺憾。
鄭呂克心不在焉,順口道:
“確實可惜了些,若能尋得李奇之的傳人,與謝公子珠聯璧合完成這幅圖,必成世間佳話。”
陳小貓眼神不解:“鄭呂君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鄭呂克疑惑。
四郎道:“你們鄭呂氏的鄭呂秋,少時便得在李奇之第九世孫的門下學習。
李奇之傳到這一代,竟然沒有后繼香火,就將那點采之法傳給了鄭呂秋。”
宴席之上,眾聲寂然。
此事敏感非常,卻被這對夫婦以這樣的方式提了出來。
鄭呂克面色沉了下來:“鄭呂秋現時是戴罪之身…”
“我知道,他干點什么不好,偏偏要去貪賄。這種人,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不提他,諸位繼續。”陳小貓說得輕描淡寫。
四郎頓時蹙眉,將頭偏向一側。
陳小貓又用手肘去碰了兩下四郎,四郎不但不理,還伸手一揮,將桌上的杯碟掀得稀里嘩啦。
變化來得如此突然,一時間眾人又都屏息噤聲。
她分明強忍了眼中委屈,無奈道:
“既然夫君難得求我一次,這樣吧,先把鄭呂秋借出來供你學習幾日,待學會之后,再還回去。”
下首一名官員立刻言道:“靈尊,這樣做似乎不妥。”
陳小貓冰冷呵斥:
“什么妥不妥?鄭呂秋既然身負絕世傳承,我夫君借出來用幾天哪里不妥?如此規例歷代皆有!”
又是一陣沉默,下首官員紛紛望向他們的“馬首”——鄭呂克。
此刻,鄭呂克一臉鐵青,卻沒有開口。
他本以為,陳小貓會在宴席之間向自己發難,提出重審鄭呂秋之事。
為此,他已經改好所有賬本、重新編排好說辭,甚至把那些需要串聯臺詞的人都一個個找來對了一遍。
沒想到,這女人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這借人的做法,確實歷代皆有,確實沒有什么特別不妥之處可以指摘。
既然這樣,就怪不得自己心狠手辣了!
為了鄭呂氏的威嚴——那人,必然活不過今晚。
他厘清思路,淡笑道:“靈尊所言即是,我們馬上告知晦幽之獄,明日將鄭呂秋送來。”
陳小貓似乎還沒從夫君的盛怒中緩過心情,苦著一張臉,點頭道:
“不必勞煩你們了,我夫君先給我提過,我已經讓月禮提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