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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少時.骷髏幻戲(上)

六年前  二月春雷,喚醒蟄伏山間的萬種鳴蟲。

  驚蟄到了。

  此時的江南,既有生機浮動,也有料峭寒風。

  身披紫貂的少年,手握畫筆,卻對著嶙峋枯枝上的綠色嫩芽愣了半刻。

  去歲,他以為這株海棠已經枯死,誰料經了一冬,它又活過來:

  大抵天地之間,萬物皆有魂靈,魂魄若不死,生命便不屈。

  “噓噓…”

  墻邊響起幾聲蛐蛐鳴叫,他煥然一笑,她來了。

  “唉…你在嗎?”清脆的聲音響起。

  這聲“唉”,每次都比跳跳蹦蹦的身影先到。

  她毫不客氣從院門外躥入,卻看到少年正端坐在畫案前勾勒枝條。

  “我不叫唉。”他抬首,眼中幾分清傲。

  “哦,那我怎么叫你?”她翹了小嘴,眼神分明覺得他事兒多。

  畫筆在紙上輕點兩下,他開口:

  “家中人叫我四郎,你…也是可以這樣叫的。”

  話一說完,他心虛地將目光移向另一邊。

  她瞥瞥嘴,有些嫌棄,雙眸卻盯著桌上的枯木逢春圖。

  “這畫不錯嘛!”

  背著小手踱到他身邊,她奪過他手中的筆,隨手點染了幾筆。

  他頓時雙眼呆直:這么風雅的畫上怎能憑空多出一只猴?還是…露出紅屁股的猴!

  “怎么樣?經過我的潤色,是不是更加春意盎然?”她滿面燦然,等他來夸。

  “陳縈懷…你走。”四郎手指微微顫抖。

  見他生氣,她尷尬撓頭道:

  “你的傷才剛好,不要氣壞了身體,咳咳。”

  她偏賴在原地,可憐巴巴地道:

  “上次答應過帶你吃越州美食,我本來想著,現在你的傷好了些,帶你出去轉轉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后翹起小嘴低低垂首哽咽,委屈得緊。

  四郎淡淡垂眸看她幾眼,不覺嘆了一口氣。

  “現在這時令,雖然吃不到瑪瑙蟹,卻最適合吃梨。

  在越州,驚蟄的梨清涼脆甜,特別爽口。”

  大街上,少女拿出說書人的架勢,向少年介紹著沿街食貨。

  少年淺笑:

  看她樂得這樣兒,先時的委屈竟然不著半點痕跡。自己怕是被這小戲精給騙了。

  二人行至臨小溪的一個小食棚,陳縈懷找一張小桌,又向店家要了兩根小木凳,安安穩穩地坐下。

  她見四郎站在一邊,不肯落座,心下有些奇怪,又看了看凳子,似乎沒有臟東西。

  “四郎哥哥,來座!”她喊得干脆。

  四郎從未在這種小店中吃過東西,本來有些局促,見她邀請得熱烈,只得勉強坐下,紫貂斗篷便垂了地。

  她帶著小凳搬到他身邊,伸手在他身后撈了幾許,小腦袋在他胸前晃來晃去,幾縷微翹的發絲已掃上他的下頜。

  瞬間紅了臉頰,他將身體后仰了幾分。

  回首去看,卻見她正將他的斗篷下擺抓在手上,還抬頭對他傻笑。

  他慌亂地抓過那縷斗篷下擺,捂在手心。

  垂首,眼睫閃動。

  “這是北方運來凍梨,在越州可金貴了。”

  褐色小陶碗中,盛著已經削皮的水潤梨兒,淡淡果香若隱若現。

  他細細嘗了兩口,冰涼清甜,一口便潤到心中。

  她見他不肯多吃,正要發問,忽然想起師父說的,不可讓病人吃太多生冷。

  “對不起啊,我都忘了你還在養傷。”她立刻招來兩碗熱茶。

  又要了幾塊梨糕糖,用紙包了緊緊握在手里。

  四郎見他抓得兩手滿滿,奇怪地問:“你干什么?”

  她笑語:

  “你不是時常咳嗽么?吃這家的梨膏糖比我師父的藥還管用。我給你捂熱了,你再吃。”

  頷首抿了一口溫暖香甜,他的嘴角慢慢彎成柔和的弧度。

  微微側首,他偷眼瞧她,卻見她的目光正聚焦在街對面。

  循著她目光而去,對面已有人圍成一圈,卻看不清人群里是在耍什么把戲。

  梨攤的主人家見二人出神,提醒道:

  “吃完東西早些回家吧,最近這越州不太平,有鬼怪專門抓你這樣文秀的公子哥。”

  她挑挑眉不以為意,付了錢,便如一只小鳥兒向那熱鬧之處飛去。

  四郎急急跟在她身后,走到人群外,卻停了步。

  他感應到邪魔之氣。

  人群中喝彩連續不斷,他聽得出她的喝彩特別清亮。

  沒辦法,他只能盡量分開人群,擠到她身旁。

  人群矚目之處,一只晦暗破舊的皮影正在機械地做著各種動作。

  它的關節、拉扣處均已被蟲蛀得零零碎碎,舞動起來毫無美感可言。

  可眾人卻如看見人間極其美妙的美景,個個笑得前撲后仰。

  他又看看她,笑得更傻。

  一汩汩笑聲逐漸合流,震得四郎雙耳有些難受。

  操縱那皮影的,是一個老頭。

  瘦骨嶙峋,似乎剝了皮就能只剩枯骨。

  那些嘈雜的笑聲傳入他耳中,似乎賦予了他無限生命之力。

  他展顏,笑容就如四郎院中那株發芽的枯棠。

  四郎擒了她的手,將她從人群中拉出,她卻倔強掙扎,直到四郎結起法印在她額間輕輕拍下。

  恍惚了幾息,她逐漸清醒,狐疑地看他。

  “方才你被迷住了。”說這話時,他轉頭看向人群,意有所指。

  她微微驚訝,撥開擁擠人群,皮影再不像記憶中那般生動鮮艷。

  再抬眼,她嚇得后退了兩步,正在撞上身后擁擠的人群——那操縱皮影的,也不再是記憶中豐神俊朗的青年人,而是一具瘦骨嶙峋的骷髏。

  頸后微涼,先前匯入耳邊的笑聲,此刻陰森詭異。

  那骷髏對她的震驚渾然不覺,反而抬起頭對她張嘴一笑,翕開的空洞大口好似立刻要將她吞入腹中。

  匆匆推開眾人,她沖到陽光敞亮之處,按住砰砰跳動的心臟。

  見四郎跟上來,她抓住他的袖子,問道:“四郎哥哥,那是…”

  “噓!”四郎示意她噤聲。

  她哽下自己的話,低語道:“都說最近城里有鬼怪,專門抓年輕書生。該不會就是他吧?”

  “這骷髏身上確實留有不尋常的靈氣,但一時間,我也無法確認。”

  四郎和陳縈懷遠遠地望向那群人,原本輕松的臉上多了幾重困惑。

  此時,沿河叫賣聲、眾人看皮影的歡呼聲,還有館閣中傳來的歌舞之聲匯聚成一片。

  安寧繁榮的氛圍中,憑添了幾分詭異。

大熊貓文學    救世主她睚眥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