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堯京的燈火已次第熄滅。
因為戰爭的到來,提前歇業的館閣市集越來越多,這座城市反而比尋常更加安靜。
午夜時分,陳小貓開了院門,門口站著神色有些憔悴的四郎。他對陳小貓淡淡一笑,唇色慘白。
幻境中受的傷,雖然比平常輕一些,但始終也是當胸一劍,四郎能撐到回家已屬不易。
陳小貓為他清理完傷口,才發現他胸前和后背隱隱分布著很多舊傷痕,雖然時過境遷,看起來已經不那么明顯,還是讓她心疼了一陣。
隨后,她叫醒祝隱,讓它用龍珠為四郎愈合傷口。因為是被萬古清光所傷,祝隱的龍珠治療起來也很慢,大約用了一個時辰,傷口才有了愈合的跡象。
幫四郎穿好衣衫后,二人又在小院中相擁了一會兒。四郎的胸膛雖然溫暖,她卻不敢靠得太緊,怕將他的傷口弄疼。
“戰況不太好嗎?”陳小貓小聲問他。
“唔…”四郎的聲音有些朦朧不清,他正閉上眼,輕輕嗅著她的發香。
她覺得與往日相比,四郎有些反常,就想仔細再看看他。
剛一抬頭,卻被四郎的雙臂環得更緊。
“就這樣好嗎?就在我懷里呆會兒。”四郎在他耳邊呢喃著,很溫柔,卻又莫名的沉重。
她很聽話地依偎在他懷中,聽他淺淺的呼吸,卻無意間聽到他一聲嘆息。
她小心翼翼地將臉貼上他的胸膛口,聲音低柔:“四郎有心事嗎?”
他輕輕搖了搖頭:“沒事,有你在身邊,就很好。”
他無法告訴她,今日皇城里的一草一木,都讓他不自覺地回憶起那段不堪過往。那種信仰被打碎的無邊絕望,至今仍讓他感到內心顫顫。
低頭,懷中嬌小的人兒讓他的心情稍得安慰:在他如死水般的人生中,她曾無數次用鮮活生動的色彩為他驅散陰霾。她是他生命中最暖的一束光,卻總讓他覺得有些不太真實。
“小貓,不要離開我。”他低低耳語,聲音有些發抖。
“嗯,我肯定要跟四郎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陳小貓嘴角揚起一絲甜蜜。
他微笑著,冰冷到破碎的心又一點點溫暖起來。
許久后,陳小貓才問起堯京之戰的準備情況。四郎雖然說得簡短,但她也聽出其中的兇險。
“堯京城會被鬼方攻破嗎?”
“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堯京是徽國的心臟,若是真的破城,天下又會生靈涂炭。”
“那四郎是要與這座城同存亡么?”
四郎沉吟片刻,篤定地點了點頭:“若真到了那一刻,你便帶我兄長一起出城去。”
陳小貓咬了咬嘴唇,沉眸不語,好一會兒才道:“你剛剛才讓我不要離開你。”
四郎的眼神滯了一下,沒有作答。
她抬頭凝視著他的雙眸:“我也答應過你,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小貓…”
四郎還想說什么,卻被陳小貓伸出兩根指頭封住嘴唇。
她緩慢而認真地對他說:“放心,我會把你兄長和其他人都安排好。但我,一定要與你在一起,不論生死,都要在一起。”
四郎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望著她,將雙唇輕輕覆上她的額頭。
這一夜,二人都舍不得分離片刻,相擁入眠。
晨曦初現,他們醒來時,長長的發絲糾纏在一起。
四郎靜靜看陳小貓試圖將交纏的發絲解開,卻不小心越解越亂,不禁笑了起來。
“你還笑。”陳小貓嘟起嘴恨了四郎一眼。
“誰是天下第一機關師?面對幾縷頭發還是笨拙如斯。”
四郎笑著接過木梳,輕輕理了幾下,二人的發絲便柔順分開。
晨暉中,四郎的容顏溫暖清雋,頷首微笑若梨雪初融。
陳小貓的發絲柔柔垂于兩肩,有暖黃微光覆于其上。
不知不覺間,二人又在窗欞處長久凝視。
上午,待四郎出了門,陳小貓就跳到老吳院子里,查看他的進度。
老吳不愧是天羅國第一萃靈師,一夜之間已經用銅鐵、琉璃等材質仿制出小型萃靈點的雛形。
陳小貓又將兩個冬鐵機關人的眼睛和手指拆卸下來,發現它們手指構造更類似于鷹爪,并不復雜。
兩具機關人大腦殘骸中,都留有鐵質的符咒板,咒語正對瞳孔,這大約就是機關人可以自主行動的關鍵所在。待四郎回來后,她再找他詳細研究一下,想必能迎刃而解。
只是最近兵荒馬亂,城里百姓紛紛開始搶購糧食藥材,連帶銅、鐵等材料也是一日一價,如果不早點下手,恐怕過兩日想買也買不到。
她帶了祝隱、長工和謝清云急急忙忙奔赴城南集市,跑了幾處都是無功而返。詳細打聽,這些東西都被誠王買走了。
如今堯京告急,大運河已經全部用來運戰備物資,如果市場里的存貨枯竭,短時間就再也買不到這些物資。
又是這個誠王,上次買光全城的魚,這次又買空鋼鐵,好像怕別人不知道他特別有錢似的。陳小貓心中十分不爽。
“要不,等仗打完了,我們再去江南或吳國采購一點。說不定還能省點錢。”長工征求陳小貓的意見。
陳小貓白了長工一眼:“不行,現在花的錢,花一分,能賺十分回來。如果等到打完仗,就沒這個機會了。”
謝清云皺眉:“看來主人是準備發國難財。”
祝隱贊賞道:“聽說發這種財特別容易暴富,小貓你要富貴了。記得多給我買幾壇好酒。”
長工也立刻表示:“到時我要去堯京城最好的酒樓吃紅燒肉。”
他還拍拍謝清云的肩膀,說到時帶他一起去。
陳小貓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兩人一龍,自問:世道變了嗎?他們何時道德底線變得比自己還低了?
“這個誠王要這么多銅鐵絲線、板材做什么?”
陳小貓左右想不明白:這些東西既不是特別奇缺的戰略物資,平常人家中也不可能有大量需求。
“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祝隱問道。
陳小貓讓長工帶謝清云先回家,自己跟祝隱去探探虛實。
一人一龍悄悄落在誠王府的墻頭,入眼的情形卻讓陳小貓微微一驚:
“誠王竟然有這種愛好?”
“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