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盆中的霜階蕈在夜風中微微擺,隱廬中淡淡的霜色光影隨之飄移。
那星星點點的微光映在陳小貓眼中,匯成深邃而溫柔的希望。
老吳細致地查看后,發現這種奇菌可以將土中吸取到的靈氣無限放大,然后分解成陰陽兩種靈質。因此,菌絲與菌絲之間才會不斷產生電流。
霜階蕈分解出的陰陽兩種靈質若加以改進,與陽靈珠和黑暗愿力撞擊產生的效果極其相似。只是霜階蕈個頭都很小,靈質太過分散,很難制造出時空回廊的效果。
陳小貓便將四郎一直保存的藏風珠拿出來,尋了高天空曠之處,將藏風珠內部清空。
她站在祝隱巨大的龍背上,默默對著舒卷的層云,看著藏風珠內的鳳凰火絲一點點從藏風珠內傾瀉而出,鉆入厚重的云團之中,激起隱隱紅光,心中不禁惆悵。
那些火絲,都是四郎拼著性命幫她從體內拔出來的,若他不是因此受了重傷,今日也不至于長睡不醒。
祝隱回頭見陳小貓獨對著浩瀚云海,黯然神傷,猜到他又在想四郎,也長長嘆了口氣。
“老吳說,這藏風珠的容納量也就跟一座山差不多…即使將霜階蕈裝入藏風珠內培養,再萃出靈質,也最多能帶四人回去。”陳小貓坐在祝隱背上,小聲說了句。
“沒關系,三百年對我來說,就是一瞬間。”祝隱聲音忽然低沉下來。
一路上,陳小貓一直用指尖輕輕刮著祝隱的鱗片,沉默不言。
祝隱也沒有說話,直到陳小貓覺得臉上有隨風飄來的一些水滴。
她伸頭去看祝隱,只見它大張龍嘴,眼淚與鼻涕齊飛。那些涕淚隨風而散,有些正好飄到她的臉上。
陳小貓忽然哈哈大笑,敲著祝隱的鱗片:“我還以為下雨了呢,你們行云布雨不會就是用的這個辦法吧!”
“我不管下雨!”
“哈哈哈…龍眼淚可以收集起來賣錢嗎?”
“閉嘴!”
直到隱廬已經在前方,她才低低趴到祝隱耳邊,道:“我算過,我們還會相見。好好照顧玉葉,莫要忘了我。”
“誰要記得你,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女人。”
“少喝點酒喲,要是喝醉了被人煉成器靈怎么辦?”
“要你管!”
回到隱廬時,玉葉已經等在院中。
陳小貓早前就吩咐過老吳和祝隱,不能告訴玉葉關于她和四郎的來處,只說神仙姐姐要帶神仙哥哥去很遠很遠的仙山中求醫。
大約分別在即,玉葉表現得格外懂事,忙前忙后準備了好多吃食、衣服和藥品。陳小貓看著她小小個頭忙前忙后,竟然有些傷感。
畢竟下次見面,她就是北徽威望至高的女道尊了。
自己與這位可愛懂事的小妹妹,才算真正的訣別吧。
她正走神間,玉葉竟然過來下跪叩拜。
陳小貓雙眉微挑,有些錯愕。
玉葉道:“神仙姐姐,我…想拜你為師。”
難道,玉葉道尊那傳說中無比神秘的師父…是我?
所以,我竟然是四大道尊世家的創始人之一?
陳小貓猛然回想起當日與單小狐掌燈夜談,他口中的道尊們那么神秘,那么強大。
那一夜,她也曾被那些傳說震撼,那些人似乎生活在無比遙遠而崇高的世界,自己永遠只能遙望。
原來,傳說都是人們在不經意之間創造的,世間機緣果然是如此微妙啊!
陳小貓愣了一刻,扶起玉葉:“可我并不能教你什么。”
“沒有關系,只要報師父的大名,就沒有人敢欺負我。”玉葉大道。
果然是有主意的玉葉!
她不過是要一個師門的名頭而已,畢竟自己這位師父怎么說也是戰勝了金聲道尊,點化了道安禪師的“不世高人”。
“額…你準備報什么名字?”陳小貓心中疑惑。
“您的道號不是混沌散人么?”玉葉一邊說,一邊看了眼祝隱。
“餛飩?閃人?”陳小貓嘴角勾起一絲陰冷,望向祝隱。
祝隱怯怯地后退了幾步,狂奔出小院。
簡單的拜師禮之后,陳小貓傳授給玉葉一些混沌元經的心法,又將先前四郎教授自己的修煉之法傾囊相授。
至于以后,都是玉葉自己的造化了。
她點算了所有銀票,大約有七千兩左右。她分出其中一千兩,連隱廬一起,全數送給玉葉。
做好這一切,她輕輕來到四郎房間,揭開紗帳。
四郎的面容清雋而安靜,似乎正沉浸于一場好夢中。
她靠近他的臉,悄悄說:“我找到辦法了,我帶你回家。”
微黃燈光下,她的臉上泛起溫暖微笑。
祝隱載著陳小貓、四郎、老吳、老玄沙來到老吳位于無明之海的秘密基地,遠遠就看見一個由無數機關扣件交錯相接的巨大琉璃球,琉璃球中央有一方金鋼鉆鏤成的底座。
老吳又用了一個時辰,將藏風珠內培養出的靈質凝結成一顆透明光球,放在那方金鋼底座上,啟動機關。
置身琉璃球內,數道白光劃過,陳小貓混混欲睡。
耳邊呼嘯的風聲越來越大,她覺得自己似乎馬上就要飄起來,急忙抱緊四郎。
雖然閉著眼,她仍然能體會到無數道白光在眼前炸裂開來的暈厥感。
再睜眼時,她只看到四郎和玄沙,卻不見老吳。
“小神仙,我在這里…”
陳小貓低頭,發現老吳竟然縮小得如同棋子般大小,不禁啞然。
“不要笑,我跟你們不一樣,沒有功法護體,每次打開時空回廊后都會變小。有時還會被一些金石玉器吸進去。過兩天就好了。”老吳解釋道。
陳小貓記起自己落到三百年前的天池村時,也像個骰子精一般,還被玉葉戳了好幾下,原來是這個原因。
她將老吳放在自己手心,極目四望。
這處海島極其荒涼,除了老吳的各種器械,幾乎全是石頭。再往外,就是茫茫無盡的大海,遠眺海天相接之處,尋不到一絲海岸線的蹤跡。
她正惆悵之際,忽然云層中紅光一閃,一柄紅玉寶刀破空而出,沖向自己。
那柄寶刀停留在她鼻尖,空氣中殘留的氣浪撲面而來:
“重色輕友的家伙,龍爺爺來看你死沒死。”
就算成為了刀靈,祝隱的聲音還是那么不正經。
是的,我們回來了。
陳小貓面帶微笑,猶若見到久違的故人。
堯京城東,一場小雨剛剛洗滌了小巷,淡淡的日光穿透檐下雨滴,反射出階上幾縷新綠。
四郎握著陳小貓的手,緩緩從床上坐起來。
二人相視凝眸,眼中悲傷漸漸被喜悅沖淡。
這一眼,恍如經歷了百年歲月、相隔了數世輪回。
他們終于緊緊擁抱,再也不想讓對方在自己眼前消失。
小巷外,一群喧鬧的儒生走過,有人談道:“馬上五月十五,皇家又要開蟹宴。”
“民脂民膏,青州現在還有那么多人流離失所…”
“奢靡無度,奢靡無度!”
只有儒生才會如此在意那些皇家廟堂之事。
此刻,陳小貓只想與四郎呆在這小院中,看一輩子星星與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