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陳小貓謹小慎微地回答。
陳小貓雖然沒看到那人的表情,卻覺得他無奈苦笑了一聲。
“你起來吧,有喜歡的曲子么?我可以談給你聽。”他說話很是輕柔,讓人覺得有點入骨的舒服。
陳小貓站起來,將茶盤放到一邊,抬眼看了看這人。
他的年齡應該跟謝清云不相上下,十分清瘦,雙眼微微有些凹陷,似乎很久沒有睡好過,有些泛紅。這人長發及腰,隨意地披散,一眼看去有些落魄。但細看他眉眼之間卻有一種不可侵犯的高華之氣。
相比之下,他隨和中透出一種驕矜高傲,而四郎則讓人感覺安靜鎮定。她覺得還是跟四郎呆在一起更加安心一些。
“我不太懂音律。”陳小貓有些防備。
那人用眼角挑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那你想學彈琴嗎?”
陳小貓搖搖頭,感覺有點怪怪的:他的話,讓人說不清是寂寞還是輕佻,或者二者兼有之?
那人向她勾了勾手指,道:“你過來。”
陳小貓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將頭貼到他身邊。
那人將唇附到她耳邊,悄聲道:“他們是不是告訴你,什么都別跟我說?”
原來他知道?陳小貓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正好對上那雙看上去失眠很久的微紅眼眸。
他從陳小貓的表情中證實了自己的判斷:“你知不知道,靠我這么近,是會被他們處死的!”
陳小貓渾身一驚,反射性地退了兩步。
他看出了陳小貓的驚慌,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華,自顧自的對空氣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張狂,表情也越發猙獰,最后連他的雙肩都隨之抖動。
隨后,他站起來,赤著腳走到庭院中,閉著眼仰頭向天,佇立許久。
陳小貓僵在原地,思量著這人看似行為癲狂,實際上卻帶著一股戾氣,還是遠離為妙。
她收拾好茶盤,正準備溜出去,那人卻睜開了眼,不允她離開。
陳小貓一臉生無可戀地伺候在他旁邊,有翻墻逃走的沖動。
“你是不是有點怕我,是不是想逃走?”他似笑非笑,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
陳小貓努力擠出一絲假笑,否定了他的話。
那人走到陳小貓背后,靠近她的后背,她的脖頸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息溫度。
他吹了一下陳小貓鬢間散碎的發絲:“不要怕,反正,他們每兩三天就會換一個使女,被換的那個,就再也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你看,怕與不怕,都沒用。”
陳小貓心里倒不是很擔心他說的這些,反正她絕對不可能在這個古怪的宅院里呆兩三天,最遲今天晚上,她就要找機會逃走。
只是與這個瘋子周旋,也實在是一件頭疼的事情。她想:既然這人如此癲狂,她也不必講究那么多,不用像崔管事先前說的那般謹小慎微,搞得自己雙手都要斷掉了。
她干脆盤腿坐到地下,問:“既然反正要死,你不如告訴我,你是誰?我也死得痛快點。”
那人微微低頭想了想,自語道:我是誰?我是誰?
“我是大徽朝恒元皇帝第十子,魏王沈秫。啊哈哈哈…魏王…”他說著說著,顛顛倒倒地走了幾步,也坐在地上,眼中笑出了淚。
魏王?陳小貓仿佛聽說過這個封號。
對了,據說明州以前就是魏王的封地,每年州府官員還要向魏王貢上很多好東西,有兩次還征收了翠微湖的魚。但是這幾年漸漸地,官員們再也不提那個名字了。
魏王這個看似遙遠而高貴的名號,就如同那些被遺忘了的遠古神祇一般,消失在了大家記憶中。
陳小貓來堯京的時日雖然不多,卻在明州聽過歷朝歷代的奪嫡話本,也能大致猜到,這魏王估計也是染上了什么權利之爭,才淪落至此。能讓一個王過得不如意的人,恐怕只有天子了。
她默默地看著那人亦哭亦笑的表情,心中竟然有一絲酸澀,自古成王敗寇,失敗者被幽囚圈禁都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家破人亡,身死名滅也是隨時會發生的事情。難怪他如此瘋瘋癲癲。
這院子沒人把守,想要進出并不困難。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魏王的至親家眷捏在天子手中,他動彈不得;第二種,或許就是天子還想放餌捕魚了。
想到第二種,她忽然覺得很不妙,自己算不算撞進來一只傻魚呢?
她有些無奈地揉著太陽穴,再次感嘆今日果真不宜出門。
傍晚時分,崔管事一臉鐵青,讓陳小貓給魏王送晚膳,而且對陳小貓的語氣也十分冷淡。
大約是他們也在暗處看到自己與魏王多說了兩句話。反正如果魏王說的是真的,這些人肯定打算過兩天把自己拉出去毀尸滅跡。她也懶得搭理他們。
陳小貓一臉嫌棄,將晚膳端到魏王面前一放,毫無禮數地問:“吃不吃?”
魏王望著她,道:“我沒胃口,而且誰知道你在里面下毒沒有。”
陳小貓無語地哼了一聲:“那你喝茶的時候又有胃口,你就不怕先前的茶里面有毒嗎?搞得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要害你似的!”
魏王思量了一下,覺得陳小貓說得有理,拿起碗碟,正要夾菜,陳小貓忽然想起來什么:“不過嘛…我雖然沒有下毒,但我不能保證別人會不會把你毒死,對吧?這飯也不是我做的。”
在飯菜面前,魏王的神志也清醒了些,他盯著陳小貓問:“你這話是想我吃呢?還是想我不吃呢?”
陳小貓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道:“其實我想說的是,不管你吃不吃,反正你若是被毒死了,去了陰曹地府,不能怪我。更不能向閻王爺告我的狀。”
魏王恨恨地瞅了她一眼,放下碗筷,道一聲無趣,又去撥弄自己的琴弦。
琴還未撥響,宅院的門卻開了。
崔管事躬身迎著一隊銀甲長刀的千牛衛徑直走了進來,為首的一人著宦官服飾,手中還拿著一張白絹。
這服色班底,陳小貓之前在信樂公主那里見過,因此認得是宮里來的人。
她有些幸災樂禍,對魏王道:“宮里來人了,說不定是來賜死你的。快去跪迎,看看能不能求個饒。”
魏王似乎并沒有準備好,臉色還有些發懵。他呆了一瞬,才一臉桀驁不馴的地表情,緩緩走到那個宦官面前,歪著腦袋全無儀態地問:“邱公公安康啊,那個人又想干什么?”
大約是見慣了魏王這幅狂悖相,老態龍鐘的邱公公始終把眼神偏向一側,鼻孔朝天,道:“接圣上口諭,必須跪迎,魏王若是覺得跪不下去,我可以讓人幫你。”
魏王面帶諷刺地一笑,跪了下來,卻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陳小貓則跟在魏王后面低眉伏首,一副卑微的樣子。
邱公公神情倨傲:“圣上說,今日若你有半點假話,這條白綾就讓你自取了去。”
“是嗎?他這么想殺我,直接動手就可以了,過場那么多!”魏王一面說話,一面翻了個白眼。
陳小貓聽著魏王的語氣,不知該心驚還是該佩服。四郎當初也不過是對公主臉色不太好,這位爺可是赤裸裸地頂撞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