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貓溜回自家小院時,見四郎一人坐在檐下喝茶。
雖然晨光已經在小院的青瓦上布了一層暖輝,但他身體未完全恢復,還是有些怕冷,因此在腿上披了一件薄毯。
見陳小貓來到自己身邊,他默默地倒了一杯茶,擺在她面前。
碧色茶湯,青煙寥寥。
陳小貓拿起杯子,吹了吹,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四郎側過頭,看她一通牛飲,不由笑了笑。
“四郎,你知不知道堯京城內,何處有冬鐵售賣?”陳小貓解了渴,便向他打聽。
四郎微微低頭,眼中一絲疑惑道:“要冬鐵做什么?”
“我師父曾說過,能化為人形的大妖精,用普通的武器殺不死。只有用冬鐵鍛鑄的武器,才能克制。”陳小貓盤算著,她必須要做些厲害的武器,否則遲早會被葉煙害死。
“你遇上了這樣的妖精么?”四郎緩緩轉過頭望著陳小貓,陽光入他眸中,璨若星華。
陳小貓微微頷首,抿著小嘴,搖搖頭,她不想讓四郎太過擔心。
見陳小貓露出可愛模樣,四郎表情更加溫和,道:“紫霄閣就有。”
“可是他們又不賣。要說偷吧,以我們兩個的實力難度也太大。難道就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買嗎?”陳小貓有些失望。
四郎略微思量,道:“凡城。”
“凡城是什么地方?”陳小貓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四郎緩緩道:“一個書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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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城就在堯京城東十里處,坐擁景陵如雪梨花,俯瞰芝溪脈脈靜水。
五六間木屋,兩三株梨花,一片碧綠小院,便是世人口中那座旖旎神秘的“凡城”。
陳小貓遠遠就見到一位碧衣公子坐在院內。在他身前,十幾聯宣紙如布匹般攤開,他正奮筆疾書,筆鋒在宣紙上奔跑。
很快,一聯宣紙便爬滿密密麻麻的小楷。
她信手一揮,宣紙便靜靜地躺到一旁,等待陽光把墨跡曬干。地上早已經有七八聯類似的成稿了。
四郎和陳小貓站在木柵欄外,有一黃衣老仆過來,問了二人來意,道:“我家主人做事,是不能打擾的。”
“我們可以等。”四郎答得很恭敬。
日光下,二人的影子由長變短,又換了方向由短至長。
陳小貓有些不耐煩,蹲在柵欄邊扯地上的綠草。
待扯完一片草,她又扒了好幾塊石頭,忽見一塊石頭上蹦出來兩個巴掌大的黑衣小人,大大的復眼,雙嘴如鉗。
“哈,小妖精!”陳小貓想起碧落森林的愉快生活,倍覺親切。
她伸手想將那兩只小妖放到手上,卻遭到二人抱頭拒絕。
“兄,家要毀了!”稍小只的妖精低頭暗泣。
“弟,快向主人告急。”大只的妖精拿定主意。
還未等陳小貓反應過來,兩只妖精已經轉頭跑進凡城小院。
或許兩只妖精的求救起到了作用,片刻后,黃衣仆人就來請四郎和陳小貓入內。
陳小貓跟著四郎走近那女子的書桌,他忽然轉頭,峨眉淡掃、朱唇微翹,竟然是一位二十多歲的素妝美人。
“我是一個寫書的人。”凡城的主人——單小狐盤坐于蒲團上,吐字如珠。
她拂起袖子,在幾案上點上一支香,道:“我只有一炷香的時間與二位交談。”
四郎直截了當:“我要冬鐵。”
單小狐點香的手忽然停住,她抬起頭看了四郎一眼,幾分驚訝,又幾分好笑。
“怎么會是你要冬鐵?我很好騙嗎?”她眉目含笑,上翹的眼角魅光惑人。
龍腦香的香蕊明滅之間,時光緩緩流過,三人陷入短暫的沉寂。
陳小貓怕四郎尷尬,立刻接過話來:“其實,是我想找冬鐵。”
“冬鐵,是克制妖族的利器。”單小狐微微挑眉,似乎對陳小貓的意圖有疑問。
“嗯,我師父也說過,所以,我想買一點,以備不時之需。”陳小貓說得很認真。
單小狐吹了吹香缽中的煙,瞄了一眼陳小貓,道:“你叫陳小貓?”
陳小貓例行表演出一幅天真模樣,睜著大眼睛點頭。
“你是貓,我是狐,我們不都是妖嗎?”單小狐笑語緩緩。
陳小貓愕然,單小狐半真半假的話卻讓她有些疑惑:莫非自己面前坐的也是一只妖?
想起方才在門前見到的兩只小妖精,她心中懷疑更甚。
單小狐見陳小貓困惑,有些得意的掩面悄笑。
片刻后,笑語收斂,單小狐眼中閃著精明的光亮,道:“向我討東西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或許單小狐的話早在意料之中,四郎平靜地道:“你開個價。”
“我說過,我是一個寫書的人。我需要一個好的故事。”
單小狐盯著四郎,一字一頓地問:“你有么?”
四郎轉過頭,沉默而坦然地直視著單小狐。
她微微瞇起上翹的狐貍眼,凝視四郎的雙眸,瞳孔微微收縮,仿佛穿越了恒河沙數的天星,照見了一個隱秘的世界。
她看進了他的思想。
二人對視須臾,單小狐忽然滿意地一笑:“這個故事,我很有興趣。”
單小狐拍了拍手,黃衣仆人便奉上一個琉璃瓶。
陳小貓接過琉璃瓶,興奮地叩開瓶蓋。
一個黑亮的水球從琉璃瓶中浮出來,那水球表面平滑如鏡,竟然可以照出陳小貓的容顏。陳小貓用手輕觸那水球,水球卻似害羞一般,扭動了一下,躲開了她的手指。
單小狐兩手捏訣,導引那水球重回瓶中,道:“要煉鑄冬鐵,需要天火之精才行。”
“哪里可以找天火之精?”陳小貓問。
“這個嘛,問你身邊的人。”單小狐伸了個懶腰,似要回房休息。
走到房門口時,她忽然回頭對四郎道:“今日我困了,記得明日過午,來這里兌現你的承諾。還有,案上的書,是我最新寫的,就送給你的小情人吧。”
“我們只是朋友,不是那種…”陳小貓怕四郎不悅,立刻澄清。
單小狐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似乎對陳小貓的辯白既不相信,也不感興趣。
陳小貓看了看躺在案上的那本書,青色封面上寫著幾個行云流水的字:凡城記。
扉頁之上,有一行娟秀小字:
福也自享,孽也自受,自求來的悲喜,都與人無尤!
這不是,那個魚販子的唱詞么?陳小貓終于想起自己在哪里聽過“凡城”二字了。
“四郎,那天火之精該何處去尋呢?”陳小貓細細端詳著手中的琉璃瓶,開始考慮單小狐的話。
“要等。”四郎答道。
等什么呢?等到什么時候呢?
四郎沒有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