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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紙上梨香半沾衣

  二人漫步至一處小亭,正想休息一會兒,卻見不遠處的八卦臺上,又有一眾人聚集。

  陳小貓極愛熱鬧,立刻飛奔了過去,留下四郎獨自坐于亭內。

  幾名小僮兒手里拿著招搖旗,對過往的行人不停宣講。

  一名小僮兒過來,對四郎道:“公子,今日梨花清雅,可愿意參加我們的丹青賽會?”

  四郎對那僮兒溫和地搖了搖頭。

  那僮兒不甘心,道:“我們的丹青賽會是為青州災民而開的,所有的畫作都會當場售賣,用來賑災。公子若肯不吝賜畫,也是積福蔭的一件事情。”

  “青州又遭災了么?”四郎眉目間有一絲關切。

  “是的,月河決堤,葉郡和夔郡死了數千人,還有幾十萬人流離失所。”僮兒道。

  僮兒見四郎沉眸不語,便行了個禮要離開。

  “我試試吧。”四郎忽然吐出四個字。

  *******

  陳小貓擠到人群中,問了周圍的人,原來又是作畫。

  她意興闌珊地準備擠出去,卻見四郎跟著一僮兒過來了。

  二十多張畫桌繞著八卦臺圍成一個口字形,眾位書生正低頭揮毫,先前為陳小貓畫小像的周云生也在八卦臺上。聽說得了某位貴人的邀請,還有幾位當時名畫師也來了。

  四郎一手提筆,一手拂袖,正心無旁騖作畫。

  他眉目間安靜沉著,頎長手指盈握細瘦筆管,柔軟狼毫于柔白宣紙之上開闔起落,幾樹梨花疏疏綻放。

  略略思量,他又勾出幾筆淡云清巒,遠近相和間,紙上若有清風徐來,暗香幽游,碎玉沾衣。

  此時,四郎清雋側顏與落落梨花交映,他素衣挺闊,氣質風雅出塵,看得眾人都暗中嘖嘖感嘆,不知這是哪家少年郎。

  陳小貓聽到眾人的夸贊,心中有小小驕傲,她撥開前面的人群,努力踮起來腳來,壓著聲音喊了聲:“四郎!”

  四郎聽得呼喚,緩緩抬起頭來,對陳小貓微微一笑。

  那一刻,咫尺之間仿若有天光垂落,直到很多年以后,陳小貓還記得自己笑得近乎甜憨。四圍的贊嘆、騷動都變得微不可查,只有四郎眸中的溫暖,讓她的世界瞬間光華璀璨。

  半個時辰后,眾畫士都放下手中的紙筆。堯京畫苑的名師一一品評,選出了三等九品,一些俗不可耐、筆法稚嫩的畫作直接歸入下三品;稍有一些氣韻風骨的,分別列入中三品和上九品中的后二品。

  唯有兩幅畫作,幾名評畫師相爭不下,各執一辭,都覺得自己看中的那副才是上上之作。

  “云生公子這幅雪云百美圖中,梨花美人交映成趣,梨花清而不冷,美人麗而不妖,且各有意態。繁花與美人皆為盛世寫照,如此筆力,必成傳世名作。”一名年輕些的評畫師道。

  “繁花盛世縱然交映成趣,卻總是女兒之態。這幅景陵煙云圖就不一樣,既有江山萬里煙雨間的磅礴,又有梨花清冷如一夢的深意。意境神韻與景陵如此貼切,才是神作!”另一位年老一些的評畫師捋著胡子大加贊嘆。

  “這景陵煙云圖太過清冷,在盛世作衰亡之思,實在與時不合!”年輕評畫師立刻反駁。

  “丹青之事,在于情景交融。胸有丘壑、眼中有古今的畫者,才能做出千古之作。若讓每個人都去描繪這浮華無心的盛世即景,那我朝的畫脈將就此斷絕。”老者的聲音忽然提高了一些。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面紅脖子粗。

  陳小貓在明州時,從未見過有人為書畫爭執過,今日大開眼界,她津津有味地聽那二人吵鬧,可惜此時身上沒有一碟花生米,不然就更過癮了。

  四郎悄悄從臺上走下來,對陳小貓道:“我們走吧。”

  陳小貓有些不舍道:“哦,這么有趣,你都不圍觀一下嗎?”

  四郎用眼角挑了一下臺上二人,道:“無謂爭吵。”

  陳小貓見四郎確實不喜歡這場景,正要跟他離開。

  卻聽得臺上有人道:“景陵煙云圖是誰畫的?怎會沒有落款。”

  那幾個評畫師把頭湊到紙上,只見那畫上只有時間,并沒有落名。

  方才收畫的僮兒撥開眾人,來到四郎面前道:“這位公子,可否在你的佳作上留下姓名。”

  此刻,遠處一頂金漆小轎從山道上款款而來,轎子后面跟著七八個粉衣使女、五六個宦官,還有十來個身披銀甲的千牛衛。

  在場的評畫師、畫士領著僮兒們紛紛迎了上去。

  宦官們弓腰快步跑到八卦臺旁的觀禮坐上,搭起一個月白色錦帳。那小轎并沒有因為禮迎上去的人而停下,而是直接來到白色錦帳旁。

  一名宦官從轎中迎出一只白皙纖細的手,玉蘭形的紅色指甲若瑪瑙般光滑。

  兩位使女舉著孔雀羽扇,遮住那轎中人的側顏,只見繡金羅裙款款擺動,那女子在一眾宮仆的擁簇下進了白色錦帳中,一襲輕紗在她面前緩緩放下。

  陳小貓好奇地睜大眼睛,想探看那錦帳中女子的神色姿態。隱約能見到她斜倚在一張手凳上,有些隨意地打量在場眾人。

  “拜見信樂公主!”之前點評景陵煙雨圖的老者屈膝跪拜。

  聽到是公主駕到,眾人都隨老者下跪參拜。

  面前這位公主便是當今更始大帝唯一的同母胞妹,更始大帝從來對信樂公主有求必應,若能得這位公主青睞,便有一登青云的機遇。這也是連周云生這樣的傳奇畫師都前來作畫的原因。

  陳小貓左右看了一下,發現只有四郎與自己還佇立在一眾伏地跪拜的人群中。她扯了扯四郎的衣袖,示意他隨眾人跪拜。

  四郎微微皺了眉,先前溫和的眼神立刻變得漠然。他雖隨眾下跪,腰卻挺得很直。

  那老者奉上兩幅有爭議的丹青。

  待兩幅畫在公主面前完全展開,她默默看了幾眼,纖細的指節在手凳上緩慢地敲擊著,似乎在品評思考。

  “雪云百美圖?不錯,芬芳燦爛,很有些味道。”信樂公主聲若青鶯,有居高臨下的傲氣。

  “這是當時才子周云生所畫!”那年輕評畫師忙向信樂公主補了一句,他求勝心切,自然要力挺周云生。

  錦帳內,信樂公主充耳不聞。

  她默默地盯著自己的手,以拇指指腹彈動鮮紅指甲上的灰塵,似乎將精力凝注其中。

  身旁躬身侍立的宦官向那年輕評畫師悄悄擺手,示意他速速退下。

  她很不喜歡別人隨便插話。

  伏在案前的周云生本以為信樂公主會召見自己,不料卻迎來全場冷寂,頓感落寞。

  片刻后,公主的目光停在那幅景陵煙云圖上,道:“這景陵煙云圖的立意更深、情感更真實一些。”

  評畫老者立刻拜道:“公主慧眼識珠,這景陵煙云圖卻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公主又掃了一眼,問:“怎么沒有落款?”

  老者急忙轉身指著四郎:“是這位公子所繪!”

  錦帳內,公主輕輕抬頭,望見跪在人群中的四郎,贊賞的笑容瞬間收斂了起來。

大熊貓文學    救世主她睚眥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