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這么隨口說起,徐堯非但沒有接話,反而難得地沉默下來。
他臉色多了幾分肅然:“是的,我們都要謝謝你。”
江棠覺得好笑:“這有什么好謝的?難道不是你們應該得到的嗎?努力工作的人可是你們自己。”
徐堯還是搖頭:“那不一樣。”他沒有具體說到底哪里不一樣,但無論是江棠還是他自己都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
影視行業并不是一個很好混的圈子,在有的行業,一個人也許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但這條規矩在影視行業卻不一定成立。
外界說起影視行業都下意識覺得光鮮亮麗花團錦簇,仿佛遍地都是金錢機遇,但他們似乎忘記了支撐起影視行業的不止是那些光芒萬丈的明星,還有下面苦苦掙扎的普通從業人員。
華國的電影市場發展得很快,從幾十年前人們連電影是什么東西都不知道,到現在幾乎人人都能走進電影院看得起電影,電影也越發成為大眾化的娛樂方式,這樣龐大的市場自然會引來很多熱錢的流入。
但是資本的匯聚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容易讓原本簡單的圈子變得烏煙瘴氣,尤其是行業的發展跟不上市場的發展,最后帶來的后果就是畸形的局面。
明星們拿走了絕大部分片酬,而結給普通從業人員的工資卻是少得可憐,像是徐堯這樣的行業大牛還好,下面那些攝影助理打雜人員等能混個溫飽就算不錯。
最難受的不止是收入,而是得不到應該有的尊重,一群學了專業知識準備為了電影這門藝術發光發熱的年輕人們,到了那些脾氣糟糕架子大牌的明星面前,連自尊都很難維持,只能不斷地賠著笑臉在行業內艱難地混下去。
在這樣的環境里,還奢求什么夢想和未來?
所以很多劇組的風氣都很混亂——投資人想著怎樣用最少的投資割最多的韭菜,導演想著怎樣用最少的資源最快拍完這場戲,演員想著怎樣用最少的力氣掙最多的片酬…人人心思各異,就是沒想怎么做好一場戲。
剛開始這樣的劇組不多,但隨著它慢慢形成一種風氣,墮落就是瞬間的事情,很快這種得過且過傳到下層的從業人員這里,最后大家一點點變得麻木,從開始的滿心藝術追求,到后來的只想快點搞完了事。
但在江棠這里就完全不一樣,她從剛開始就是奔著拍好一部戲來的。
她其實不怎么在意最后這部電影能帶來多少收益,她只在乎這部作品最后在大熒幕上的呈現效果。
因為想要的東西不一樣,所以江棠對劇組的態度也不一樣。
演員基本選用實力派而不是只看名氣流量,相應的片酬也不會太高,最大牌的就是江棠本人和岑梅,前者零片酬出演,后者也只象征地拿了點錢。
劇組內的任何工作也是有能力者居之,走關系走后門在她這里都行不通,劇組工作人員到手的工資都要比在其他地方多出百分之五十。
最重要的是,江棠的劇組里有尊重二字。她不喜歡自己的劇組出現以大欺小的事情,在這方面看得尤其嚴苛。
之前有個配角演員嚷嚷著要工作人員給他倒咖啡,動不動還用話語侮辱責罵人家,而對方是個剛出學校不久的小姑娘,沒有太多職場經驗,聽同事前輩們說這種事情在片場很常見,只能忍氣吞聲憋眼淚。
沒想到這件事情被江棠知道了,她什么話也沒說,直接就把那配角演員開除了劇組,之后那人在圈內四處吵吵著說江棠脾氣糟糕、仗著名氣欺負前輩,江棠也不和對方廢話,直接用片場內的監控視頻堵住對方的嘴。
這一出事件發生在剛開拍后不久。
在那之后劇組的人也慢慢知道了江棠的態度,明白她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平時看起來脾氣溫和好說話,實則外柔內剛,說一不二。
慢慢的,該收斂的人收斂,整個劇組的風氣肅然一清,工作環境也越發往融洽的方向發展。
在徐堯眼里,江棠一個新導演能做到這個地步,只能用不可思議四個字來形容。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江棠的人格魅力?
…不管怎么說,徐堯的老搭檔下屬們都得到了切實的利益和好處,讓一直看不慣這種規矩卻無力做出改變的徐堯欣慰又感激,對比他現在和第一次跟江棠見面時的態度,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不止是他,劇組的其他人也是這樣,沒人因為江棠年輕和跨行輕蔑她,反而是發自內心地敬重和佩服她。
在外界風雨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些日子,也是他們堅定不移地選擇要和江棠的劇組一直走下去,至始至終都沒有一個人動搖過。
“難怪唐詞說想要在劇組一直拍下去。”徐堯剛才也聽到了唐詞和江棠的對話,對唐詞的話又是另一種感同身受,“包括我,包括很多人估計都是這么想的。也不知道在這次戲殺青之后,以后還能不能遇到這么好的劇組。”
徐堯發自內心的感慨,讓江棠的神色變得鄭重。
“會好起來的。”
她輕輕說的這句話,在徐堯聽來也許只是一句安慰,笑笑過后便沒有太多反應。
但只有江棠自己知道,她這不是安慰,而是一句承諾。
也是好些年后,徐堯忽然想起今天在片場的這個下午,江棠隨意那位的話語,才恍然明白這句話的分量和意義——
她說會好的,不是輕飄飄空蕩蕩地說了一句話,而是用實際的行動在改變著這一切,此后她也用漫長的人生踐行著這一點,讓華國的電影行業變得越來越好。
只是現在的徐堯還不明白,他很快把話題拉回工作上面,開始對接下來要拍的那場戲提出專業的意見。
不過江棠似乎和他有不同的想法,兩人在拍攝上面產生了些許分歧,也就此爭論起來,不過整體仍然是氣氛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