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會議桌像是涇渭分明的楚漢河界,在兩路人馬中間劃出一道天塹溝壑,也無情斬斷他們之間原本該有的血脈、感情和所有羈絆。
這和郁老爺子事先預想的完全不同。
他松口,不是真的想簽那份協議。
而是因為除了這個辦法,他根本見不到老妻。
結婚幾十年,他第一次覺得老妻如此陌生,明明是出身名門的大家小姐,臨到晚年卻做出這樣有辱門楣的行為。
八十歲離婚這種事,傳出去只能成為他人笑柄,要是讓九泉下的岳父知道,怕不是能氣得活過來。
要不是那不孝女嫁進了羅貝爾家族,靠著她一個沒本事的老太太,又能在這晚年掀起什么風浪?
而那郁周,被郁家養育這么多年,不知報答也就罷了,反倒借起羅貝爾家族的勢回郁家耀武揚威,果真是個白眼狼。
還有那個坐在桌角,看似漫不經心的局外人郁西,既是他的外孫,也是羅貝爾家族的血脈,卻偏偏自降身份去當個戲子。
這諸多事情都不遂心意,郁老爺子內心郁結又憤怒。
可他不僅不能發泄,還要裝出傷感哀慟的樣子,對著李老夫人說:
“你真的要這么做嗎?我們幾十年的夫妻,風風雨雨都過來了,臨到晚年,你卻要這么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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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這郁氏,當年面臨那么大的危機,是我們夫妻倆齊力挽救回來,它既是你我的心血,你就情愿用那些東西毀了它?”
“好,就算不說我們,看看這郁氏上上下下幾百名員工,多少家庭以此維持生計?你圖一時痛快,用那些東西把郁氏毀掉,可他們呢?這些無辜的員工怎么辦?他們里面不少還是你當年一手帶出來的老人啊!你就真的愿意看到他們臨到退休還家破人亡?”
他知道妻子心軟,當年經營公司也素來對員工們多方照顧,眼見兩人的夫妻感情已經不足以打動對方,便索性拉出幾百名員工這面大旗。
他吃準李老夫人的軟肋,既是曉之以情,也是變相威脅,讓李老夫人在顧慮下不敢拿出那些偷稅漏稅的證據。
沒有證據威脅,郁老爺子就不用擔心影響郁氏根基,還可以慢慢和母女倆周旋,維持住這段婚姻關系。
只要不離婚,不管怎么鬧,在外人看來他們都是一家人,那羅貝爾家族的權勢自然也能成為郁家的倚仗。
以羅貝爾家族的地位,就算只借借名頭,也足夠拉虎皮扯大旗,助郁家東山再起,走出當下頹勢。
所以不得不說,郁老爺子還是有兩把刷子,難怪能以旁支身份坐上郁家主位,還把搖搖欲墜的郁家撐了這么多年。
李老夫人聞言,果然微微蹙起眉心,看上去似乎有所動容。
可郁周又哪里會作壁上觀,她當即冷笑:“他們要是因為公司出現問題而失業,那該受到良心譴責的不是母親,而應該是你這始作俑者!”
郁老爺子險些維持不住面上的平靜,尤其是在場還有這么多律師和下屬在,郁周完全不見客氣的話就像是往他的老臉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惱火地低喝:“郁周!再怎么說我也是你的父親!你怎么能這么和我說話!”
郁周早就看透所謂血緣,當下也無動于衷,連跟他吵架都覺得多余。
郁程眼看著氣氛凝滯,不得不出來打圓場。
他也知道郁周不好惹,就把火力集中在李老夫人身上。
“媽,爸說得沒錯,您就算想離婚,也不能拿郁氏的存亡來開玩笑啊。”
“郁程你——”
“郁周。”李老夫人突然打斷女兒。
她這個行為,在郁家父子眼里成了心軟的證據。
就在他們以為說動了李老夫人,對方即將改變心意的時候,李老夫人卻輕輕喊了身側的律師。
聲音還是那樣輕柔溫婉、不疾不徐,帶著多年養出來的雍容氣度,就算美貌早被歲月磨損,也仍然優雅得讓人挪不開眼。
律師聞言從公文包里拿出厚厚一沓離婚文件,放到李老夫人面前。
李老夫人一手按著那份離婚協議,說:
“我很想知道,在你們父子眼里,我到底是愚蠢到了何種地步,才會做出為他人委屈自己的事。”
郁家父子兩人愕然,沒想到以前無往不利的感情牌,今天會突然撞上鐵壁。
兩人試圖狡辯什么,就看見李老夫人拿起一旁的鋼筆,扯開筆帽,將協議書翻到最后,兩三下便簽好自己的名字。
李老夫人把簽過名字的協議書往郁老爺子面前一推:“不要再說那些無用的話,我既然提出離婚,就已經全部考慮妥當,甚至比你們想得還要深。所以,你最好在這上面把字簽了,我們平平靜靜走完協議,避免扯出不必要的麻煩。”
郁老爺子緊緊扣著桌面,目光盯著李老夫人一動不動:“你就這么無情?我們幾十年的夫妻,都快抱重孫的年紀,你就一定要讓人看我的笑話?”
李老夫人平靜地回視著他:“無情的是你,我不過是看透了。這些年你以為我住在那間小院里,是對現實的妥協?不,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們這些惡心人的玩意兒。我以為你早就意識到,我們所謂的夫妻關系,不過就剩那一層薄薄的紙而已。”
郁老爺子喉嚨一哽:“那郁氏的員工…”
李老夫人徑直打斷他:“真的擔心郁氏的未來,就早點簽字。你以為我手上的東西,就只有那么一點偷稅漏稅的證據?這些年你利用郁氏做了什么,應該比我清楚。”
郁老爺子精心編造的所有話,全被李老夫人這段話給堵了回去。
他甚至因這段話生出一種強烈的惶恐,不禁去猜測對方究竟知道多少,這些威脅的話又是唬人還是確有證據。
就像他和李老夫人夫妻多年,知道對方的心軟善良,懂得攻擊她的軟肋一樣。李老夫人也同樣了解他,知道他的秉性,懂得打蛇打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