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惋惜在王清源臉上一閃而過。
那情緒消失得很快,若不是江棠敏銳,怕是很難捕捉到。
江棠記在心里,沒說什么,以合格的晚輩身份陪坐末席,跟她的老師,還有老師的老師愉快地聊了一個多小時。
何遇本想安排著三人晚上一起吃飯,結果臨時接到家里的電話,好像是她的小孫女出了什么事情,要讓她趕過去處理。
何遇還沒滿五十,兒子卻因為結婚早,有個才三歲的女兒。
別看何遇為人嚴謹,跟家人關系不算親密,唯獨對小孫女很是寵愛。
江棠跟著何遇教授上了這么久的課,也有所耳聞。
現在因為這突發狀況,原定的晚餐自然只有取消。
何遇強撐起從容的笑:“太遺憾了,難得我們這么遇上,該一起吃頓飯的。”
王清源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有有空,什么時候都可以再約。”
何遇笑里多了幾分真:“那可就說定了。”
王清源點點頭。
江棠適時問起:“老師,需要幫忙嗎?”
何遇猶豫了一瞬,才搖搖頭說:“不用,只是小事情。”
江棠沒有繼續追問,和王清源一起主動告辭。
兩人都是通透的性格,當然看得出何遇其實很著急,只是礙于他們在,才不得不按捺住離開的腳步。
果然江棠和王清源前腳離開,何遇后腳就急急忙忙從辦公室走掉。
江棠和王清源還站在辦公樓下,剛巧看著何遇離開的背影。
“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
王清源一語雙關。
他既是在說江棠對何遇心情把握的聰明。
也是在說江棠剛才敏銳看出他話下之意的聰明。
江棠笑了笑,沒接話。
這反而讓王清源好奇。
“你就沒什么想問我的嗎?”
江棠看著在熱風里簌簌搖晃的綠枝樹葉。
道:“我不可能讓全世界都滿意,這很正常。”
她也不是什么哭鬧的孩子,非要所有人都喜歡她。
有人喜歡,就會有人厭惡,也會有人無感、漠然,這都是常態。
王清源笑意加深,心想果然如他看到的,是個通透又聰明的孩子。
可是,有時候太通透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對世事太明白,反而失去了最初的真。
“那你也不好奇我對你的評價?”
“您愿意說嗎?”
王清源爽朗大笑起來。
笑過之后,他才突然說:
“我看過你的作品。”
王清源這話,江棠是真的有些意外。
她才開始演戲多久,到現在拍的不過僅有幾部電視劇。
雖說這些電視劇的評價都還不錯,但江棠也明白,跟王清源欣賞的水準還差得遠呢。
結果王清源卻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似的,說:“我剛剛就提過,別當老人家就是孤陋寡聞!可能在以前,我只會看優秀的、能入眼的電影,但是四年前栽的那次跟頭讓我知道,脫離觀眾太久了不行。
電影說到底是大眾的藝術,真的要論內涵和藝術表達能力,它可能永遠都趕不上文字的底蘊,它的獨特,在于能給予讀者最直接的感官沖擊。所以,無論什么電影,就算是內核深刻的文藝片,也必須要觀眾看得懂才行,要是連觀眾都看不懂,過于曲高和寡,那還拍什么電影?”
王清源這番話,倒是和業內很多導演的說法不同。
那些清高的導演,巴不得一個看懂的人都沒有才好。
因為看不懂才是好東西,人類總是會對未知的東西產生敬畏。
就算是堆垃圾,經過營銷手段的吹噓,也能捧成至高無上的金玉,為他們帶來財富和聲望。
于是,江棠在思忖考慮過言辭后,才說:“王導的想法有些不同。”
王清源要直接許多:“不像很多大導演,看不上商業片爆米花電影嗎?”
江棠也干脆地嗯了聲。
王清源悠悠而道:“那些人啊,就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要是他們的電影能有商業片的票房,怕是嘴都要笑歪過去。”
…也就王清源能這么肆意地點評業內導演了。
王清源繼續說:“不同電影類型針對不同的市場,追求商業性沒什么問題,關鍵是能不能把故事講好。有的商業片,沒那么深厚的立意和內涵,但它把故事講得很精彩,觀眾喜歡,票房自然就來了。有的文藝片,拍得倒是很晦澀,什么高大上的道理一摞一摞往里擱,立意動不動就是上升到哲學倫理方面。可那又有什么用呢?連最基本的故事線都講不清楚,觀眾要是喜歡才奇怪,擱我我也不會喜歡,一分錢都不花!”
王清源話語犀利的時候,倒是難得顯露出大導演應有的張揚。
江棠聽得很認真:“嗯,你說得很有道理。”
王清源輕笑:“有個故事叫老嫗能解,說是千年前唐朝大詩人白居易,每作一首詩就會去問老嫗能不能懂,不能,就一直改到她們懂為止。詩王尚且如此,現在這些有幾個導演能拍著胸口說比詩王更厲害的?既然不能,又何必玩故作高深那套。”
王清源可能也是遇到能說話的人了,難得對江棠滔滔不絕起來。
不過他記憶也很厲害,知道自己一時話多跑偏了題,還能及時拽回來。
“四年前的跟頭讓我知道,要了解市場的動向。所以我既會看好作品,也會看成績好票房高的作品,還會看那些被批判的作品,看看到底差在哪兒。”
“原來是這樣。”
江棠正說著,抬眼看到高越和嚴佩琪并肩朝著自己的方向走來。
兩人本來在低聲說什么話,似乎交待工作,高越的神情很嚴肅。
忽的抬頭看見江棠身影,詫異間正要抬招呼,緊接著就看到江棠身旁的人。
高越愣在原地,她顯然認出江棠身旁的人是誰,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是進是退。
不管怎樣,高越都不會在這個時候跑來打擾和王清源說話的江棠,便很自覺地拽著嚴佩琪站到遠處的樹蔭下,順帶向江棠飛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江棠輕笑了笑,注意力回到王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