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第四日。
李遠今天受傷了,不算嚴重,肩膀上中了一箭,好在已經到了練骨,骨骼比以前堅韌了許多,出了不少的血,倒沒什么大礙。
刀盾手戰死的最多,他們是最先直面敵人的。
即使有盾牌,但力氣巨大的突厥人還是可以一棒子打得你連連后退,稍微露出一點破綻,那就是比較頭和棒子哪個結實了。
就算是一比一也不合適,李遠看到了無數個已經馬上就要死去的兄弟拉著對手一起從城墻上跌落,死的不能再死。
也不錯,運氣好的話,能砸死一兩個雜碎們。
還是依仗著居高臨下,滾石檑木的效果更好一些,尤其是滾石,十幾丈的距離扔下去,碰上就是當場氣絕,砸到胳膊腿上,那還不如死了呢。
但戰局出乎大家的慘烈,滾石不多了,檑木也所剩無幾,據估計,還能用上兩天吧。
兩千斥候組,到今日僅存七百四十七人,李遠清晰的看到,葉楓組長不止一次央求的醫館的醫生們,
“救救我的兄弟,求你們了!”
可換來的只是醫生冷漠的搖頭,嘴里只有一句話,“下一個!”
城內外的百姓們此刻也顧不得讓士兵們記賬了,紛紛跑到山上撿石頭,大家都知道,城破的結局。
燕然關幾十年來,打過無數次的仗,死過不計其數的人,可從來都沒有如此慘烈過。
突厥瘋了,燕然關也瘋了。
第四日戰況,燕然關僅剩九萬三千人,突厥剩余二十一萬。
李遠的傷口已經包扎好了,這點傷也不礙事的,回到軍營,卻看到了猴子。
猴子在焦急的等待著,看著每一個走入軍營的人,仔細辨認著。
當他看到李遠,心才放下。
“你個面癱,我以為你也壯烈了呢。”
李遠已經沒有力氣說話,只是嗯了一聲,隨口問:“母豬死了嗎?”
猴子笑了,“剛看著了,沒啥事,比你強!”
說完指指李遠的胳膊,“母豬沒掛彩,不過看起來累慘了!這仗這么兇險呢?”
“是夠兇險的了,這次咱斥候組都快殘了!”李遠嘆氣的說著,“讓你走你還不走!”
猴子還是笑著,“不說這個了!”
說完從懷里掏出塊布來,小心翼翼的打開,是一大塊牛肉,看著分量可不輕啊。
“咋樣,我媳婦昨天做的,知道這兩天夠你們喝一壺的了,這是上好的牛腱子,你和母豬一人一半!”
“嫂子有身子了,她補補才對,我們兩個糙老爺們,浪費了不是嗎?”
猴子假裝生氣了,“屁吧,我是開飯館的,還能餓著我媳婦,再說了,我說給我的兄弟吃,她敢說啥啊!趕緊吃!”
李遠笑笑,笑的猴子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說完又掏了一個小壺出來,“沒多少,在這喝了吧,你別犯毛病!”
李遠眼睛亮了,最近戰局緊迫,也沒法出去喝點,正饞的難受呢。
趕緊找了個旮旯,一口肉,一口酒,三下五除二,這一大塊醬牛肉就下肚了。
真香,嫂子醬的牛肉味道正好,不咸不淡,牛腱子肉還筋道,李遠不舍的舔了舔手指上的殘渣。
這酒也香,甘醇爽口,一口烈酒下肚,暖暖的,胃里像著了火,舒坦,解乏。
猴子指著李遠,滿臉不屑,“看你這樣,明天我在給你帶好吃的。”
李遠點點頭。
猴子眼睛突然紅了,“你大爺的,活著回來!”
李遠更用力的點點頭。
猴子走了,李遠坐在地上,久久沒有離去。
心里在想什么,沒人知道。
。。。。
攻城第五日。
今天的李遠格外瘋狂,主動請纓,隨弓箭手第一批迎敵。
射箭時的樣子讓身邊的士兵都有些畏懼,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單純的拉弓射箭。
催促身邊的人及時的遞上弓箭,聲音有些急促且有些不耐煩。
旁邊的兄弟準備了幾百枝,卻完全不夠用,當李遠射出為他準備的所有箭枝的時候,發現身邊已經空了的時候,猛然回頭瞪向士兵。
這個表情讓人心里發慌,在李遠的眼里此刻所有人都應該是死人才對。
好在旁邊的長官機警,給了小兵一腳,罵了幾句,李遠方才蹲在墻邊,稍微休息了一會。
扔石頭不是李遠的長項,自然沒有繼續待在上面,返回斥候組,隨時接應。
突厥士兵此日沖上城墻四十多次,全被斥候組與其他兵種合作趕了下去。
今日戰況,斥候組重新變成兩千人,原因是將探馬和尖哨全部收攏過來了,但聽其他人談論原斥候組成員只剩三百余人,其余全部殉國。
燕然關守軍只余六萬人,今日一天戰死三萬余人,突厥戰死六萬,剩余十五萬人。
晚上到還安寧,因為大周也好,突厥也好,所有的士兵晚上都看不清楚,李遠知道這是夜盲癥,也叫雀蒙眼,早就和路將軍提過這事,解決的辦法也告訴了。
可時間太短,有一些成效,但卻不足以完全解決,派不上用場。
最令李遠高興的是母豬還沒死,兩個人不在一起,沒法照顧對方,在這也顧不上。
猴子帶了一只燒雞,母豬和李遠一人一半,雞屁股讓猴子偷吃了,他就好這一口。
還是二兩燒酒,還是躲在角落里,還是互相約定不要死。
等到猴子走了,李遠卻睡不著了。
他在燕然關里溜達,家家戶戶門口都掛著白幡,里面的哭聲讓人心疼。
走著走著,走到了特別熟悉的地方,王叔家,就是皮匠家里。
一樣的掛著白幡,李遠不清楚誰出事了,也沒進去問,只是招過巡邏的士兵打聽。
巡邏的士兵一看是斥候組的人,自然是知無不言。
可這個消息卻讓李遠打了個趔趄,小石頭沒了,就是當年皮匠的徒弟,給李遠和叔叔送面條的小家伙。
他死了,不對啊,皮匠是老兵和路將軍也有交情,他的徒弟和李遠年紀相仿,不用上戰場的啊。
仔細一問才知道,這小子自己找死啊,非得當兵,信誓旦旦一定要進入斥候組,可誰能想到,第二日攻城的時候,就死了。
死的倒也英勇,據說還砍死兩個雜碎,不過皮匠的悲傷誰知道。
王叔沒有兒子,只有個丫頭,幾年前也嫁到外地了,一直把小石頭當做親兒子看,如今卻死了。
唉,李遠不知道說些什么好了。
滿城的白幡和那一聲聲的哭喊聲讓李遠的心情更差了,誰能想到滿城都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唉,李遠自嘲的告訴自己,哪還有空替別人著想,自己能活幾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