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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舉報

  徐璠得了汪道昆的指點,方把懸著的心放在肚中。在汪道昆屋里呆了會兒,見來找汪道昆審稿、請示事情的人你來我往,徐璠就起身告辭。

  汪道昆問道:“你不去見李卓吾了嗎?他知道你過來了。”

  徐璠赧然道:“愚弟名剌是給李卓吾的,這么長時間也沒見他找,估摸是忘了。麻煩南溟先生跟他說一聲罷。”

  汪道昆答應了,替李贄解釋一句道:“他這些年越發瘋魔,非是有意怠慢,仰齋莫怪——你今日下榻何處?若無他事,老夫做一東道,找幾個老朋友敘敘舊。”

  徐璠深知自家已無那么大臉面,忙推辭道:“心感!只是愚弟俗務頗多,此番來南京前早約好要跟幾家薩摩國的商人坐坐,卻辜負老先生一番心意。”

  汪道昆也只是跟他客氣一句,見他推辭也不強求,起身將他送了出去。

  待送了徐璠,汪道昆返回身,到總編室推門而入道:“李卓吾!你這廝將這些俗務都推到老夫身上,老夫卻成了你的管家也!”

  坐在大案后面的李贄放下筆,起身拱手笑道:“麻煩大哥了!大哥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都多,此類事只能請大哥擔待。要是我見這徐璠,非讓他吃個難堪不可——咱們卻不能老得罪人。”

  汪道昆搖頭苦笑,轉了話題問道:“明天的稿子審完了罷?若無事,我要先走一會兒。天彰先生要來南京做手術,我去看看他。”

  李贄聽了道:“程一枝這身子骨可夠瞧的!若不是這些年醫學大興,這家伙早完了。不知他《史詮》編完了沒有?”

  汪道昆笑道:“聽說其已將舊稿一火焚之,要從頭開始重編了。”

  李贄聽了瞪大眼睛道:“《史詮》雖然有膠鼓之處,但活潑好看,誠為可惜!尤其他據《荀子》、《樂記》刪正《禮書》、《樂書》之說別出機杼,可惜!”說完又道,“大哥那里有他舊稿罷?可別丟了。要是他編不出新的,那舊稿我要印它幾本收藏。”

  汪道昆搖頭道:“太史公論禮、樂,雖然一家之見,但大義是不差的。你這離經叛道之徒,一聽改易經典,那耳朵上恨不能生出兩只腳來,卻是骨子里的惡趣味。”

  李贄聽了汪道昆對自己的點評,樂的哈哈大笑。兩人的正談笑間,卻聽外間敲門聲甚急,李贄喊道:“進來!敲個什么!”

  聲音未落,《南京日報》最年輕的副主編胡應麟已經推門進來。他手中拿著一個開著封皮的牛皮紙袋子,遞給李贄道:“卓吾兄,你看看這個!”

  李贄見他氣喘吁吁的,忙道:“那里有茶水,元瑞自便。”胡應麟也不客氣,自行喝水平復氣息。

  汪道昆見李贄低頭看稿件,對胡應麟笑了笑,就要出去。李贄連忙喊住道:“南溟先生留步。這個你得幫拿個主意——”說完,裂開嘴角“嘶”了一聲,罵道:“媽媽的!全他么想拿我們當刀子使喚!”

  汪道昆接過李贄遞過來的幾張紙,目光一掃,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因為這文稿頭一張右側標題就寫著:《密云盜掘案內情舉報》!

  汪道昆先不看內容,將一沓紙翻到最后一張時,果然見到簽名處寫著馬斌二字,還有紅色指印和個人私章。

  雖然退休前干到三品,汪道昆還是如同李贄一般,抽了口涼氣。又翻到前面看內容時,又看到了兩個熟悉的名字——王崇古、張四維!

  李贄咬牙道:“哼哼,張文公薨時,無人敢露頭。如今朝局方穩,就有人不甘心往外跳了。”

  汪道昆細細將稿子看了一遍,沉吟道:“這里面說,與胡勇勾連的是王崇古的侄子王詮,王崇古知情。邵伯悌鬧了法場后,張四維暗中出手平息輿論,又逼著韓必顯自殺——時間、地點都有鼻子有眼,很像是真的。”

  胡應麟放下茶碗,看向李贄道:“卓吾,這稿子發不發?里面說的清楚,若南京不發,就到京師發——若報社都不發,就寫揭帖。”

  李贄鼻子里噴出一股濁氣道:“不必聽他詐唬。這必是在京師碰了釘子,才郵寄到咱們這兒呢。若想誘發政爭,在南京發哪里比得上在京師?”

  汪道昆點頭稱是。隨即提醒道:“卓吾,這東西涉及當政,可要謹慎些。若只憑一面之詞就發,其責非輕。你最好跟馮東家商量一下。”

  李贄嘆息道:“這家伙回老家了,他大伯得急病死了,他回去治喪。他那大伯沒兒子,這家伙去當孝子去了。”

  見汪道昆面露好奇,李贄欲言又止。隨即轉了話題道:“以大哥的意見是不發?”

  汪道昆道:“既然你與皇上通信,何不將這東西一起郵寄給皇上?皇上自有處置。”

  胡應麟在一旁聽了道:“南溟先生!此前胡勇被滅口,若不是邵伯悌在法場上抗命保住了那個死囚,連韓必顯都露不出來!如今,現成的利刃在手,我們焉能無所作為?總要觸動朝廷,挖一挖某些巨蠹!”

  汪道昆聽了搖頭道:“若咱們發出去,一場政爭免不了。這東西看著真,實際上可能性極低。王崇古、張四維家族都是巨富,還差密云那點煤?僅這一條,就說不通。”

  本時空的胡應麟雖然已經被朱衡稱為“天下奇才”,但令其得享大名的《詩藪》還沒有寫出來——估計這輩子也寫不出來了。如今這份工作卻符合他自負甚高的性情,聽了汪道昆的話,他看向李贄道:“卓吾兄,我覺得可以這樣發。我們刊登來信,按語云未必可信——”

  汪道昆見他仍不放棄,安坐不語。李卓只好接過話頭道:“有時候發出去就是立場——寫多少按語都沒有用。”

  胡應麟覺得李贄下了軟蛋,心中失望道:“‘通身是膽通身識’的李贄不過如此。”但最終發稿權在總編手中,他只能長嘆一聲,告辭離去。

  等他出了屋子,汪道昆對李贄道:“你與馮東主情同弟兄,如今他不在,謹慎些也是該當的。”

  李贄情知汪道昆想問什么,沒奈何只好道:“這姓馮的原來不是好東西,此次他回老家前才跟我交了實底。”

  接著嘆氣道:“我還以為他和我是忘年交哩,誰知道我還沒辭官的時候就落入了這姓馮的算計。”一邊說,一邊往天上指了指。

  汪道昆心中猜測雖然得到了證實,仍張大了嘴巴震驚道:“他伯父可是馮......雙......”

  李贄點點頭,“是他。有些人早就知道了,但誰也不說,這廝就敢把我蒙在鼓里好多年。這次要不是他跪下磕頭賠罪,我就撂挑子回家了。”

  汪道昆仍處于震驚中,啞聲道:“那咱們背后是——”李贄嘆氣道:“沒錯,這報社就是萬歷三年時皇上布下的棋子,馮邦寧后面是馮保。萬歷元年馮保離開京師,說是壞了事,內里究竟怎么回事誰知道!”

  說完,李贄又覺得心中一股無名火從丹田竄上來,不由自主的罵一句道:“媽的!這心里頭不爽利!”

  汪道昆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嘆道:“不爽利你待怎的?還真能撂挑子不干?”

  李贄臉上露出微笑道:“為什么不干?我又不傻——如今天下論起嗓門,還有比我大的嗎?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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