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聽了憨山的話,臉上的笑容越發多了。笑問道:“憨山師傅——”憨山忙謙退道:“不敢當,不敢當皇上如此稱呼。”
朱翊鈞接著道:“你說縱有前世因果,看不到是還是此一身。若有人能看見前世因果,未來果報,則又如何?”
憨山聽了,又想了好一會兒,方回道:“皇上所言,是‘宿命通’也。須證得初果須陀洹,阿羅漢才有如此神通。而要證得初果須陀洹,要先斷了八十八品見惑,歷三大阿僧只劫數。貧僧未曾聽說誰能生而有此神通具足。”
李太后聽憨山如此說,驚奇的“啊”了一聲。憨山聽到李太后的感嘆,抬頭看了一眼,就看見李太后將目光緊盯在朱翊鈞后腦勺上。
憨山心中轉了好些念頭,卻萬想不到李太后現在看朱翊鈞如同看到了在世阿羅漢一般的感覺。他不知皇帝問這話何意,但機會難得,就接著解說佛法道:
“皇上,華嚴經又有偈子云:‘過去無量劫,安置未來今,未來無量劫,迴置過去世。’這過去未來,以貧僧看來,不過循環往復耳。我佛以八相示現,不過在本代傳法,以解脫三界眾生——若天下人都在極樂世界,生而神通具足,那初果須陀洹也不須歷劫而得之也。”
朱翊鈞早知在憨山身上找不到自身穿越的答案,適才發問,不過是忽悠李太后而已,這對他此后要整頓佛道和管理宗教,有莫大的好處。
他聽憨山說的已經完全不著邊了,就打斷道:“嗯。朕知道了。此次找你來,是太后想問問,既然做了法會,為何卻是榮昌公主降生——太后急于抱孫子耳。”說完,哈哈先笑了。
一句話說的兩宮也都嗔笑。陳太后道:“皇帝胡說!我與你慈圣母后可沒那么急!”李太后沒說話,只是在朱翊鈞背后拿著團扇柄敲了他帽子一下。
憨山心中暗罵這家子不地道,誰說做了法會就一定生兒子的?心里轉了轉,就要繼續忽悠這家子繼續大辦佛事,反正看皇帝的身體狀況,這生兒子是遲早的事。
沒想到皇帝沒等他回答,就接著說道:“此前,朕也不能解。不過前幾天看見內閣奏報的黃冊,已知其因果了。”
憨山滿腦門懵逼,張大嘴聽皇帝忽悠道:“嗯,天下萬民,皆朕之赤子。如今湖廣、江南,溺殺女嬰所在多有,不知造下多少殺業!這因果么,卻被朕承受了一些。此乃佛祖示警與朕,若不妥善解決,這兒子卻難生了!”
因為憨山證實了皇帝屬于阿羅漢果位,李太后此時聽皇帝的話,跟那佛音想差仿佛。聽完之后一拍桌案道:“正是如此!無知愚民溺殺女嬰,這皇帝就只能生女兒了!憨山師傅——可能解這罪業么?”
憨山把張大的嘴合上,心念電轉之間,已知皇帝意圖。合十說道:“回太后的話,雖說眾生平等,但殺人罪業最重。凡殺人者,輪回三惡道,萬劫難解脫。雖然殺的是自己的孩子,但生而為人,一點真靈就能證得菩薩果位。那些愚人哪里是殺人,這是殺菩薩也!殺了菩薩,做什么法事能解得?”
見皇帝點頭贊許,憨山又侃侃而談道:“這無邊罪業起因,還是愚民無知之故。貧僧建議皇上,將這道理普及天下,由天下各教派,在講經說法時剖析明白——如此一來,必有無量功德也。”
朱翊鈞聽了,心中給這識趣的和尚點了個贊。他點頭微笑道:“嗯,朕欲將此事交給你們。回頭朕也會找些道門全真,與你等共同參詳,把這事兒從宗教方向給解決掉——報紙也會配合你們。”
憨山聽了,心中也暗暗歡喜。此事若成了,真乃功德無量!他打坐參禪,何時能證得本真?這現世佛指出了光明大道,此時不勇猛精進更待何時?
合十行禮道:“皇上發菩提心,震動十方世界。發此一念,就有無量功德!貧僧敢不奉旨?”
朱翊鈞聽了,又囑咐道:“你須仔細謀劃,好生做來。”憨山滿口答應了。
朱翊鈞頓一頓又道:“此際天下佛道諸宗門,得享生民供奉,卻不遵祖宗教誨,將太祖《申明佛教榜冊》和成祖的《僧道禁約》多有違反者,漫間修齋誦經,動輒較利厚薄,又無誠心。甚至飲酒食肉,游蕩荒淫,略無顧忌。又有無知愚民,妄稱道人,一概蠱惑男女,雜處無別來敗壞風化。這些事情,你可知道些?”
恍若耳邊打了個焦雷,憨山腦袋都是暈的。心說這皇帝是怎么肥事?
這邊剛交托重任,那邊就要喊打喊殺么?此際這佛門敗類,敗壞世風的乃至作奸犯科的,確實多有。但里面原因很復雜:其中固然有不虔誠的佛教徒以此漁利,但更多是地方官和地方勢力利用寺觀做些控制輿論,逃稅躲役等事。這大黑鍋要背起來,恐怕這皇帝要對佛門施與雷霆了!
果然聽皇帝說:“洪武中,僧道不務祖風,及俗人行瑜伽法稱火居道士者,俱有嚴禁。成祖也曾揭榜申明,違者殺不赦。朕雖然有向佛之心,但對亂我宗教,污染佛法者,也會做些金剛降魔之事!”
憨山聽了,撲通一聲跪地顫聲道:“皇上,沙門所作一切佛事,無非為國祝厘,陰翊皇度。焉敢干犯律條,違背國法?貧僧不能說如今天下佛門沒有作奸犯科,污染佛法等事,但確不宜大興撻罰,而塞佛道昌明之途也!”
朱翊鈞聽了,連忙叫起道:“憨山師傅不必如此。朕亦知這些人是少數。但因皇室崇佛,這烏煙瘴氣的,也確實所在多有。例如朝廷規定今天下寺庵宮觀,除無田產外,其有田者,每僧道一人,各存五畝,免其租稅,以供香火之費,余田盡入官。如今天下寺觀,田產沒有超過此數的——可有?”
憨山張口結舌,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李太后,想讓她緩頰幾句。此時他恨不得李太后再度無腦起來,將皇帝的話頭攔住,否則這佛門非遭大劫不可。
沒想到李太后心里想的卻是,這皇帝必是護法阿羅漢轉世,這天下污染佛法的事兒他看不下去,才如此等說。此時心里她對自家兒子只有崇拜,哪有一絲一毫的意見?
李太后不言語,這憨山卻是要回話的。他無奈回奏道:“皇上說的是,這事兒貧僧也無甚辯解處。貧僧欲討個旨意,大會僧團,把遵守國法的事兒申明——還請皇上給點時間,若有那利欲熏心者不聽,再發作不遲。”
朱翊鈞聽了,走下御座將憨山攙扶起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嗯,如此甚好。朕已經要求禮部,會同佛道等教,出臺新法,成立協會,讓你們將自家宗教自己管起來。今日你我深談,朕之意你已知之,以后護持佛法的重擔——朕交給你了!”
憨山一副被玩壞的模樣,抬頭對皇帝道:“皇上,什么叫協會?”
朱翊鈞笑道:“這個事兒,你回頭去找楊俊民侍郎。朕在禮部之下成立了宗教司,楊俊民管著這事兒。你把今天朕的話學給他聽,他知道怎么辦。”
完全不知道李太后才是今日主角的憨山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