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朱翊鈞并不怕宗親鬧事,但宗族作為封建社會最基本的組成細胞,皇室對宗室的處置方式將直接影響著以宗族為本的社會體系的穩定。而且,對于高度認可“親親之誼”的明代人來說,苛待宗室的皇帝,根本無法仁慈的對待天下萬民——這直接影響皇帝的合法性。
對于這一點,作為現代人的朱翊鈞穿越之始的時候領會不到。但穿越幾年來,他看過太多、聽過太多為了宗族興亡,傾家舍身的例子了。一切為了宗族存續的文化基因已經寫進了古代中國人的血液骨髓,是宗族體系完全解體的后世之人難以體會的。
因此,朱翊鈞對已經來京的親王、郡王們優容有加,在照顧好他們生活、娛樂的同時,還抽出寶貴時間連續會見諸位親王大藩,近乎挨個做他們的思想工作。
整個五月,朱翊鈞將他的大半精力都放在宗藩大會上。經過細致耐心的準備,六月初三宗藩大會的正日子終于到了。
來京的宗室都坐上新買的豪華馬車,在前呼后擁之下前往南苑校場。
本次宗藩大會在南苑武學新落成的大禮堂舉行。經過兩年多的建設,南苑武學終于有了后世大學和兵營的樣子,京營士兵也在萬歷五年夏末結束了住帳篷的日子,搬進了嶄新的營房。
按照定好的章程,皇帝要與諸位皇親檢閱京營,示天下以“親親之誼”,同時也向皇親們展示朱家江山永固的最大保障。
其實,明眼人都知道,這同時是一種含蓄的警告:朝廷不管如何擺布你們,你們最好不要有“靖難”的念頭,因為我用一只手就可以把你們團滅——還有富余。
果然,經過新兵訓練、九邊輪戰后才成軍的京營,其軍威軍容令觀禮臺眾人全體膽寒,甚至可以說新軍的威力已經超出他們想象力的極限。
尤其是火炮齊射將演習場的一段三十余丈的石頭城墻轟上天之后,膽子小的幾位王爺看向朱翊鈞的時候都不敢抬頭,只能低著頭向上翻眼珠子偷瞄。
可能斷腿刺激了骨質的分泌,已經十五周歲的朱翊鈞個頭又向上竄了竄,個頭接近五尺五寸(按:一米七五),比平行時空的萬歷帝要高出七公分。
有兩方面原因,一是朱翊鈞穿越之后加強了鍛煉,經常做些有助于骨骼發育的運動;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有意識的補鈣,例如堅持攝入牛奶,吃高含鈣食物等。
朱翊鈞長時間的鍛煉和攝入鈣質獲得滿意的收獲,而潞王就不行了——他和朱翊鈞都曾因乳糖不耐受都拉過肚子,但朱翊鈞采取少飲多次的辦法,逐漸克服了癥狀。
潞王沒有朱翊鈞的意志力,且有些貪嘴,現在長成了胖子,雖然已經十一歲了,但仍圓嘟嘟的有些可愛。
作為皇帝的親兄弟,潞王在這次宗藩大會的亮相也屬于應有之意。半個月來時常伴駕的魯王朱頤坦也胖的不成模樣,跟潞王很有共同語言。因怕他觀火器操演時害怕,魯王還將潞王摟在懷里,捂住他的耳朵。
等閱兵完事,眾人移步大禮堂,親王和郡王們按照輩分高低,在已經擺好的大圓桌前面團團坐定。
禮樂奏畢,朱翊鈞在閣臣和魯王、周王、鄭王等幾位大藩陪同下,到場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講話的主要意思是,現在宗室已經超過八萬人,除了在座的諸位勉強有口飯吃,絕大多數貧宗要么餓肚子,要么成了敲詐勒索,剪徑搶奪的盜賊,作為大家共同的族長,我朱翊鈞工作沒干好啊!
等大伙兒紛紛發言,說這個跟皇帝無關,皇上對待宗室,那是天恩浩蕩,誰也別想挑理。朱翊鈞見大伙兒說的好像真情實意,就不再自責,擺擺手讓大家安靜聽他繼續演講。
朱翊鈞說,朝廷拖欠大伙兒祿米太多了,已經快到了三萬萬石。現在工程多,還在緬甸打仗,這銀子花的淌河一般,確實困難。不但還不起舊賬,就算不再欠發也不可能。朕作為咱這一大家的家長,總不能讓大家餓了肚子。
為了解決太祖子孫的吃飯問題,朝廷只能富國強兵,因此開始變法。既然變法了,那咱們也得改一改宗室的制度——太祖當時設計的雖然挺好,但他老人家萬萬想不到現如今大明的賦稅全發了祿米也不夠大伙兒嚼谷的吧。
這話說的都在情理上,在座宗親又發言說這宗室制度該改!如今吃不上的貧宗天天到各大王府大饑荒鬧事,他們也煩的要死,如果朝廷許了他們生業,也算無量功德。
周王等皇帝講完,站起身道:“皇上說的都在理,我們宗室不讀書、不生業,只做了米蟲,哪有太祖子孫的模樣?皇上就是不說,我們也都臊的慌!別人家我不敢說,我們家堅決擁護皇上改了這制度——朱在鋌的子孫,就不吃朝廷的祿米還能餓死不成?”
朱翊鈞聽了哈哈大笑,指著周王道:“周王說的好!”眾人聽皇帝表揚周王,凡是對有點野心的親王,也紛紛站起,向皇帝表達了和周王同樣的意思。
朱翊鈞待他們說過了,即吩咐上菜,笑道:“邊吃邊聊。”聽他如此說,樂隊又奏起樂來。
莊重典雅的伴奏聲音中,國宴酒菜流水般送入禮堂。雖然吃飯的逼格很高,但這家宴的菜差點意思,魚、肉倒是都有,但色香味卻做出了路邊館子的感覺——也難為那些御廚能領會朱翊鈞的精神,這酒席從里到外透著一股寒酸。
坐在朱翊鈞邊上的潞王從未吃過這般處理的飲食,他平時清淡慣了,猛然遇到重口味的菜,不由得食指大動,甩開腮幫子猛吃。
坐在二人對面的魯王看得心疼,夾了一筷子櫻桃肉遞給潞王道:“哎,臣等真沒想到皇上居然過得是這般日子!”
鄭王肚子里暗笑,臉上也顯出同情之色道:“皇上當這個家,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