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父親還求見了自己——多么古怪。莊靜嘉在路上這樣想。剛才的一番禮儀,讓她那嫁為人婦的興奮勁兒有些消退了,在路上不由得又開始胡思亂想。畢竟,盡管思想上有一點點成熟,但她還是個剛剛十五虛歲的孩子。
心目中如同天神般威嚴,且利用父母之命不顧自己心意而把自己送入皇宮的父親,見自己的面兒居然要求見。莊靜嘉心傷之余,不知為何,心內竟有些報復了父親般的小小愉悅。
她不管跟身邊的太監和宮婦說多少次,但每次父親、母親來找他,都必須求見,因為這是國禮,大于宗理人倫。莊靜嘉就是在這樣潛移默化之下,覺得國禮這東西——很正常。
她又想起父親昨天看向自己的眼神,有興奮、不舍、痛苦和一絲絲的悚懼。莊靜嘉戴上鳳冠的時候還在想,父親說整個京師都為她而裝扮起來了是什么意思。
等今天一大套冗長的迎親禮完成,莊靜嘉坐上皇后鳳輦的時候,才從輦縫里看到的景象中,明白了父親所說的“京師都裝扮起來了”的意思。
今日的京師,皇后路過的地都是紅色的,因為鳳輦所經過的路街,都鋪上了紅色的絲綢;莊靜嘉所看到的都是彩色的,因為所有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絹花鑲嵌在赭黃色圍擋之上。
剛吐出一點鵝黃的春柳,仍然烏沉沉的刺槐,都被綢緞捆扎,扎上了彩色的絹花。圍擋并未擋住全部的街道,無礙觀瞻的豪華街市,雕梁畫棟的圍墻豪宅,偶爾也能從圍擋的間隙中露出。
這些地方,都站滿了觀禮的人群,他們都穿的喜慶;有的把香花供果擺在路邊禮拜,而焚香叩拜的人,一邊磕頭一邊嘴里念念有詞。莊靜嘉不知他們信仰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確實沒什么“靈感”。
除了皇帝、皇太后使用時才能開啟的皇城正門,今日也為皇后打開了。皇后的鳳輦,自飛檐崇脊、高大巍峨的三闕單檐歇山頂下的大明門進入,直接走上了中間的御道。
這條御道,是整個北京的中軸線,也是這天下萬邦的中軸線,走在這條御道上的人,只能是這天下萬邦的男、女主人——其他人等在上面沾了一個腳印,即犯下了不可恕的大罪。
皇后輿輅鹵簿進入大明門后,數千文武官員都穿朝服,在承天門外排班迎接。
等皇后鳳輦過了大明門,北京城所有的鐘鼓樓同時鳴響,向天下昭告皇后已經入宮——而莊靜嘉在輦縫中看到黑壓壓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心內卻在不斷的強調:“我已經是皇后了,嗯,我已經是皇后了,別忘了。”
大明門、承天門、午門、皇極門一直到乾清門,紫禁城中軸線上所有的門都煥然一新呈打開狀態,代表這紫禁城迎接新的女主人。當皇后鹵簿到了承天門城樓下方的時候,終于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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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張溶、張居正進入宮城,就皇后接受冊封等情況復命。等他兩個進去了,皇后輿輅鹵簿留在原地,捧冊寶官捧冊寶,傘、扇等儀仗女樂前導、宮人擁護皇后輿、由承天門跟著進了內宮。
朱翊鈞在乾清宮聽到鐘聲響,就知道莊靜嘉,他的皇后進入了大明門。隨后承天門外一陣千歲的呼喊聲,他又知道皇后即將進入承天門。
于是,皇帝出門,由東階降迎皇后于乾清宮前。等莊靜嘉的鳳輦從西階到了,皇后下輦,兩人對揖。朱翊鈞抬頭看時,莊靜嘉臉上涂上了腮紅,嘴唇也染得艷紅,好像沒有選秀那天好看了——倒像是個瓷娃娃一般。
兩人此時并無機會說話,隨后皇后在女官服侍下,進入內殿更換禮服;皇帝也到自己的更服處具袞冕。
等兩人穿戴好了,兩人乘坐朱翊鈞此前吩咐特制的雙人肩輿,詣奉先殿行禮。路上,朱翊鈞終于拉到莊靜嘉的手,心道:“結婚當天利用肩輿才拉到手,封建禮教真的害人。”嘴角揚起來,想跟莊靜嘉說幾句話,卻見小姑娘的臉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一般,緊張的直冒汗。
朱翊鈞悄聲道:“皇后不要緊張,還記得嗎?朕看好你。”莊靜嘉想起選秀那天皇帝的那句話,嘴角漾起笑意,終于放松了些。
朱翊鈞又小聲道:“一會兒去拜祖宗,你記住章程了嗎?”見莊靜嘉點頭,朱翊鈞從袖子里掏出一張小紙條道:“這是朕打的小抄,嗯,總共兩份,給你一份拿著,要是想不起來,可以看看。”
莊靜嘉接過帶著皇帝體溫的小紙條,心里所有的彷徨失措和滿眼舉目無親的恐懼感都消失了,心里像是有了太陽,驅散了潮濕陰冷的寒霧。
等祭拜了祖宗,終于到了兩人之間的重頭戲——喝合巹酒。在兩人在奉先殿的時候,捧冊寶女官已經將冊寶放置在皇后宮中;內官以皇后輿輅鹵簿入午門、過御橋、由中右門進內宮,也放在了皇后宮中。
而皇后的宮殿,就在乾清宮的后面,也在中軸線上,叫坤寧宮。兩人的合巹酒儀式,就在坤寧宮內。
張宏等內官先于正宮殿內、設朱翊鈞座于東,皇后座于西,兩座相向,表示夫妻基本平等。
一酒案于正中稍南,四金爵兩巹于案上。等皇帝、皇后從奉先殿回來,內侍女官請朱翊鈞與皇后各就更服處再次換了衣服,這次朱翊鈞著皮弁服;皇后的衣服朱翊鈞不認識,但看上去寬松了些。
兩人在內官、女官的服侍下,按照吃兩口菜、喝一點酒的節奏,在女官的指揮下依照禮制吃喝。朱翊鈞看莊靜嘉低頭吃飯,又害羞不敢看自己,想說兩句話緩和一下氣氛,又怕她覺得自己不莊重,就沒言語。
等吃個半飽之后,女官拿出了兩個金光閃閃的瓢——此即為巹,一個葫蘆剖成兩半制成。服侍的宮女在兩個瓢里面分別倒了點琥珀色的蜜酒,女官先遞給朱翊鈞一個,低聲道:“請皇上只喝一口。”朱翊鈞明白了,就淺嘗了一下。
隨后那女官又遞給莊靜嘉另一只瓢道:“請殿下只喝一口。”莊靜嘉臉色又通紅起來,也如皇帝般喝了一小口。
隨后女官將兩人的瓢互相交換,說道:“請陛下和殿下滿飲。”
朱翊鈞在喝掉交杯酒前,看向莊靜嘉。讓他沒想到的是,那少女也滿臉通紅的抬起頭,正在看向他——朱翊鈞哈哈一笑,見莊靜嘉又低下頭去,他連忙將瓢內的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