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終于被張居正擺平,要交出李家的主要財源。因李成梁的事涉及下一步治理遼東的軍國大略,故張居正未敢怠慢。三言兩語寫了個短箋,讓內官急送乾清宮。
朱翊鈞看過后,讓魏朝傳旨,讓張鯨明天一早兒進宮來。他展箋又看了一遍張居正的奏報,心說自己選擇張居正輔政是完全正確的,這確實是一塊辣心老蘿卜。更難得的是和自己配合的越來越有默契——這小紙條奏報就是明證。
又想,幸虧現在李家軍還沒有做大,張醫生才能給他做了一個無痛人流。
如果自己晚穿越幾年,李成梁這遼東怪胎發育成熟了,那時候再去摘除,難度增加的何止十倍。大概只能剖腹產,不免大傷元氣。
一個鬧不好,天下邊將人人自危——原時空的萬歷皇帝,就是這般投鼠忌器,在將其免職和起復之間首鼠兩端,最終釀成巨大惡果。
李成梁難纏之處,王杲、努爾哈赤包括原時空的萬歷皇帝都有些發言權。
先說王杲,被擊滅的王杲所統合的建州部,是成化以后最為桀驁不馴的女真。這不僅僅是因為王杲窮兇極惡,野心包住了膽子,更多是因為建州部經濟基礎決定的。
建州女真所轄地域,并無東珠、紫貂、純黑貂等高價特產,開始的時候因為不會管理莊稼,農田產量也很低。
用馬匹和普通皮毛換來的物資,加上狩獵、種植所得,并不能讓建州女真飽腹。因此,建州女真就需要劫掠漢民幫他們種地。
這種經濟基礎決定的矛盾幾乎無法調和,而王杲、努爾哈赤等輩不過是應勢而起。王杲性子狡獪,又有膽略,故能一統諸部,號稱瑪法。——而李成梁在遼東,也需要這樣一個對手。
如果說王臺是李成梁的資金提供方,王杲在李成梁眼中,就是邊功的提供者。
在原時空,他有意無意控制著遼東與女真各部的沖突烈度,讓王杲和韃靼等部給李家軍不停的提供軍功。史載“李成梁克虜十戰,無不奏捷。”
而這所謂十戰,都以擊潰戰為主,每次斬首數百,很少過千。如此以來,親族和一堆干兒子在朝廷給予的邊功封賞中,不斷升官,李家勢力越來越大。不是李成梁打不出戚繼光那樣的殲滅戰,而是他根本不想打。
王杲在萬歷元年,突然抽瘋作死,給來力紅撐腰,殺了裴承祖,并殺邊騎三百。對于李成梁來說,屬于玩脫了,他必然要給朝廷一個交代。
原時空他如何交代呢?三年時間和王杲做了兩場,最后利用王臺擒王杲而縱其子。王杲在京師被剮,皇帝和朝廷都消了氣。
李成梁之后再慢慢消遣王杲的殘余勢力,直到萬歷九年,才攻殺阿臺,徹底覆滅了王杲的殘部。
這期間,阿臺接收了王杲的勢力,不斷給他提供軍功;而利用阿臺,李成梁也威懾著跟他做買賣的海西王臺——他就像壓在女真各部身上的一座大山,永遠主導著遼東各方勢力漲消。
......
本時空,隨著朱翊鈞參與軍政邊事,萬歷二年遼東的兩次戰爭,結果和原時空大異,不到一年即軫滅王杲所部。
不是李成梁不想放王杲一條生路,而是戰爭的主動權已經不在他手中。
朱翊鈞在年初玩的那一把“運籌帷幄”,也是在對遼東明軍的實力和建州部的軍事力量進行了全面了解和判斷之后,才做出的決策。
李成梁接了表面是“信”,實質是“旨”的方略后,不敢再玩花活,故一戰就成其大功,第二次就把王杲打的灰飛煙滅。
古勒城之戰,若李成梁能主導戰局,他絕對不會完全滅掉王杲,只會給他沉重一擊,削弱建州部的實力,維持女真各部均衡。
但是朱翊鈞此時已經定下了治遼方略,派了御馬監用火油燒城,沒給李成梁任何放水的機會。
在原時空,李成梁滅了王杲后,接著扶持努爾哈赤,走的是和養王杲一樣的路子。但是萬歷帝后來看的明明白白,對李成梁已經忍無可忍,先將之免職,后來又把李家軍拆的七零八落。
在萬歷二十六年,李如松被李平胡這個李成梁的干兒子陷于死地,在與韃虜的交戰中陣亡,背后隱隱約約就露出萬歷皇帝的影子。后人從李平胡陷主將于死,卻多次加官進爵這一奇怪的歷史記錄上,大致能摸著一點隱藏在文字后面的勾心斗角,遙想出李成梁和大明之間的恩怨情仇。
而李如松的死,徹底消除了李成梁僅剩一絲的家國、忠君思想。以萬歷三十四年,復職后的李成梁裁撤寬甸六堡,親手毀掉了建州統一東北的最后一道屏障,在大明本來就千瘡百孔的肌體上,撕開了一條不斷失血的大傷口,并最終斷送了最后一個漢人封建王朝。
......
本時空的此時,李成梁擔任遼東總兵的時日尚短,“養虜自重”的戰略思想剛剛萌發,還沒有在實踐中徹底成型,朱翊鈞還有機會把李成梁給扭過來,而抽掉他的財源是第一步。
被張居正一頓揉搓,李成梁明白朝廷早有整肅之意,不過是優容功臣而已。感念之下,最后還是將財源交了出來。
次日,他去御馬監找張鯨,將自己的上下游的商業合作關系、地產、店鋪和盤托出。并說自家已經派人去取相關文書,本月會配合張鯨完成移交。
張鯨拿筆細細記了,又快速心算一遍,對李成梁家產業的利潤暗暗咋舌。
見李成梁一邊說,一邊吸涼氣,如喪考妣一般,張鯨笑道:“寧遠伯握這些財源,超出邊將的本分太多。皇爺不是豪奪你家產業,這點你要心里有數。”
李成梁苦笑道:“某家此前未能想到這般會犯了忌諱,無心之過也。對皇上保全李家之意,唯有叩謝天恩,且毫無怨懟。這話發自肺腑,還請張太監代為轉呈咱家的這點心意。”
張鯨聽了,不再廢話,將他所述財產和商鋪細節記錄好,又請他在每張紙上都簽字畫押,又把文書都標了頁碼后另拿一張紙寫了節略。
然后笑道:“寧遠伯的這些東西,我可不敢私藏半文,這幾張都要給皇爺過目。”這一句,徹底打消了李成梁對張居正聯合張鯨侵吞他財產的最后一絲懷疑。
張鯨又道:“皇爺對寧遠伯高看,曾與咱家說,‘國朝虎將身具帥才者,唯寧遠伯和靖海伯等寥寥數人也。’”
李成梁聽了,心里一陣麻酥酥。笑問道:“此言可真?”
張鯨聽了,佯作不樂道:“伯爺說的什么話!咱家還敢編排皇上的話不成?一字未改。”
李成梁聽了,兩目含淚道:“皇上保全之意,臣已盡知。張公公代為轉呈:‘成梁叩謝天恩,竭盡努力,這把骨頭和子孫后代都給皇上使用!’”
張鯨聽了,對李成梁豎起大拇指,笑道:“倒不必我轉呈,你跟咱家進宮,皇爺要單獨見你。”
李成梁聽了,一時間呆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