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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祭纛

  朱翊鈞登基以來,在朝會等大見群臣的場合多數按例說話,輕易不言語。只有在人數少的場合時才細細言說,生怕張居正等重臣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偶爾深入辯駁的情況也有。

  后來朝臣都了解到皇帝的習慣,知道他在朝會場合中凡有發言,必然是深思熟慮,言不虛發的。皇帝要是說這件事這般做不對,奏報的朝臣就知道肯定是自己不對,聽下去果然就會發現自己有沒考慮周全的地方。如是者半年多,眾臣面對朱翊鈞時,悚懼之情漸多。

  但是這么長時間,在公開場合,朝臣從未見朱翊鈞有怒色勃發之時。

  此時初聽幼龍怒嘯,聲音雖然不高,但其中的冷意讓眾臣身上齊齊打了寒戰。葛守禮的跟班,吏科給事中郝維喬此時在觀禮臺下越眾而出,叩拜于地道:

  “臣吏科給事中郝維喬參劾內閣、兵部、京營總理戎政等眾官將糊涂懵懂、尸位素餐,坐視京營糜爛的制軍不肅之罪!”說完,居然從袖子里拿出一本奏章來!

  觀禮臺上低低的哄了一聲,不少官兒心中暗道:“不愧朝中有名的噴子,來觀閱居然還帶著彈劾奏章,看來‘人的名、樹的影’之說一毫兒不差。”

  聽他讀道:“臣吏科給事中郝維喬奏言:天下雖安,忘戰必危!京營為社稷安危要害,其重毋庸贅言。然兵部和京營眾官將,駑馬戀棧,粥粥無能!致使京營武備廢弛,既不能養官兵鋒銳之氣,臨閱時且無折沖之勇,今竟不能肅軍行閱而辱于皇......”

  朱翊鈞聽到此處,打斷道:“住了!”又冷笑對郝維喬道:“看來你竟是早有準備了!既然知道,為何不早奏來?”

  郝維喬朗聲奏道:“回皇上話,百聞不如一見,臣以為奏章用在此處,方能震動朝中那些疏忽職守之官,姑息養奸之輩!”說完,叩下頭去。

  這大噴子一口黑氣噴出,對朱翊鈞而言,算是初識本朝言官之威。張居正、譚綸、王遴等人在臺上同時跪下請罪。

  朱翊鈞對身邊人道:“把他的奏章拿上來。”張宏趕緊親自跑下觀禮臺,從郝維喬手中接過奏章,上臺遞給朱翊鈞。

  朱翊鈞接過奏章,快速一覽,點頭道:“倒也言之有物。”彎腰扶起張居正道:“老先生起來罷。”又把奏章給了張居正。

  張居正起身接過奏章,復又跪下道:“皇上,大閱京營為萬歷元年十月即布置下去的事,今天竟然混亂如此,臣督辦不力,難辭其咎也!”又叩頭請罪。

  朱翊鈞聞言不再叫起,見楊炳等人連同把總以上將官百多人黑壓壓在觀禮臺前跪了一地,冷笑道:“朕這臉面今天可被你每打了,還扔在地上踩了!”

  楊炳等在臺下聽皇帝如此說,從頭發絲一直冷到腳后跟。牙齒戰戰,一聲不敢言語,只在那里叩頭。

  朱翊鈞扭頭走到御座前坐下,說道:“朕從不怕事情遭,只不耐煩狀況理不清,今天這膿包既然現了眼,拿刀子切開洗洗再包扎上去就是!”眾臣聽了,膽子小的有些站不住。

  對張居正等道:“老先生你們都起來吧,讓楊炳等這些掌營的上來跪著!”

  中官下去傳旨,將楊炳、李環、吳繼爵等掌營的兵甲卸掉,領上觀禮臺,跪在邊上。

  朱翊鈞緩了緩語氣,問道:“張老先生,記得去年年底,你還跟朕說,京營整肅得力,軍容整齊可供觀瞻,今日為何這般?”

  張居正眼中要噴出火來,對著朱翊鈞躬身拱手,直起身走到觀禮臺邊向下喊到:“戶科給事中陳蕖上來!”

  等陳蕖一路小跑上了觀禮臺,還沒等他叩拜見駕,張居正目光直視他,沉聲道:“陳蕖,你去年領旨意巡視京營,上報內閣的條陳如何寫的,現在來背給皇上聽聽吧!”陳蕖聽了,耳邊打了個焦雷,撲通一聲跪下,渾身顫抖,嘴上喏了兩聲“臣……臣…”,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葛守禮這才明白張居正叫陳蕖來的用意,恍然大悟的同時用眼角余光仔細瞅了瞅朱翊鈞,又看看張居正,心中點評道:“元輔用力過猛,演的略有浮夸,沒有皇上自然......”心里嘀咕,臉上仍是憂國憂民的沉重之色。

  又抬頭掃了一眼,沒看見郝維喬,知道他還在臺下。老葛在心里暗暗把百官譜中郝噴子的威力等級從“略猛”一下子調到最高級,同時把他從內心親近圈里踢了出去。

  朱翊鈞見陳蕖不答,對譚綸道:“本兵有何話說?”

  譚綸對著跪在那里的王遴,低頭道:“回皇上話,京營事務,有本部侍郎王遴為協理戎政大臣,讓他說說罷!”朱翊鈞聞言點頭,張宏在旁邊道:“王遴上前答話!”

  王遴從地上爬起來,低頭來到御座前又跪下,垂頭顫抖聲音回奏道:“回皇上話,臣在京營,理兵籍、糧餉等事,練兵事有總理戎政和掌營的負責,臣實不知這行閲之兵,軍紀散亂如此,請皇上治臣糊涂蒙昧之罪!”

  朱翊鈞在后世,經常領教有些領導在工作搞砸之后的甩鍋本領,此刻聽王遴如此說,沒怎么生氣,只是冷哼一聲道:“你說你不知?”

  王遴聽皇上語氣不好,臉色蒼白,大冬天滿身冒汗,低聲奏道:“臣.......糊涂,臣該萬死,請皇上治罪!”

  朱翊鈞聽了,不再針對他,沖跪在一角的楊炳等人瞅了一眼,張宏喊喝道:“楊炳等過來回話!”

  楊炳領著幾個勛貴趕緊爬起來,前趨到御座前,跟王遴、陳蕖跪在一處,低頭奏道:“回皇上,臣自年前蒙恩總理京營戎政后,才知京營糜爛如此。兩個月來,臣領著他們年節沒過,一直整肅——然積重難返,才有今日之事,請皇上重重治罪!”

  朱時泰在旁邊聽了,恨不得沖出去掐死他。

  朱翊鈞聞言冷笑道:“如你等說來,都沒錯兒了。那問題出在哪兒?看來其罪只在朕躬了!”臺上勛貴重臣聽了,哪里還站的住,齊齊跪下請罪。

  朱翊鈞也不叫起,只讓駙馬都尉許從成抬頭,問他道:“今日早來祭祀,用的什么祭禮?”

  許從成不明所以,但回奏道:“回皇上話,用三牲之禮,并殺公牛一只,公雞一對。”

  朱翊鈞聞言,從御座上站起身,冷笑道:“朕知道列祖列宗和吾錯在何處了,軍紀如此不堪,乃多年上位者未嚴明約束之故,才致積重難返!”

  滿面含霜,用手一指王遴、陳蕖、楊炳等眾,喊喝道:“左右將這等無能茍且,置軍國大事于兒戲的,拿到朕之大纛之下,梟首祭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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