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見問,笑著說道:“母后還記得當日游宮,兒子設計的座鐘嗎?”李太后點頭說記得。
朱翊鈞道:“張鯨近日忙著督造,卻已經做出來了。”說完就要吩咐人去叫張鯨帶著座鐘來給太后看。李太后攔住道:“幾日來甚是忙亂,今日得閑,已經約好了要去慈慶宮抹會子牌,這鐘改日再看罷,你且說說這座鐘與宮中弊病有何關聯?”
朱翊鈞頭一回聽說李太后居然要抹牌戲,眼睛發亮道:“可是打馬吊?兒子也想去慈慶宮,咱娘兒兩個路上說說,不知可行?”
要在一個月前,李太后見皇帝要看牌戲,輕則嚴肅批評,重則要罰他的跪,僅僅因為他產生了貪玩的念頭。
但在今時今日,李太后一則已經被兒子徹底“收服”,另外心中被皇帝一句“咱娘兒兩個”塞得滿滿的暖意,就笑著點點頭兒。
此也是朱翊鈞有意為之,他和李太后說話時,對自己的稱呼逐漸變化,從中給與了她心理暗示,漸漸的淡化她秉政太后的身份,逐漸加大“朱翊鈞母親”這個角色的分量,現在看來效果不錯。
于是兩人收拾一番,派人告知司禮監今日太后不看奏章。若重大軍國情事入慈慶宮面稟,其他都由陳宏他們作了節略晚上看。兩人興頭頭的,也不坐步輦,步行去找陳太后。
朱翊鈞上次游宮時見了李太后步態,裊裊婷婷的,知道她裹了小腳。今日見她走路比原來快了些,乃問道:“母后可用上分左右腳的鞋子了嗎?”
李太后見問,笑容滿面,說道:“我的兒,難得你的玲瓏心是如何生的,這鞋分了左右腳,確實舒服很多。如今慈慶宮和常入宮的官婦都拿了鞋樣子回去,照著做呢。”
又笑道:“你讓他們進獻的面膜、指甲鉗兒、手套兒、琉璃燈、香胰子等物都甚好用。”
李太后說的的這些物件兒,都是朱翊鈞這個月讓內府工匠按照他指點做的,只是利用后世知識揭開一層窗戶紙罷了。
例如玻璃燈,其實中國春秋時即能燒制玻璃,但和阿拉伯國家一樣,一直都是作為工藝品燒制出各種顏色,稱藥玉、假玉或琉璃。明代玻璃工匠要是燒出來一塊接近透明的,一般都作為次品扔掉——但遺憾的是,他們一直沒想到拿根管子將融化狀態的玻璃吹一吹。
所以在明代,你看見一個書生腰帶上別了塊玻璃,不說明他是穿越者,只說明他窮。
朱翊鈞低聲道:“母后,其實這些物事做法都是兒子在夢里學的,現下這普天之下只有咱宮中能做。”李太后聽了點頭。
朱翊鈞接著說道:“兒子想利用這些物事,加上座鐘,還有兒子其他的一些想頭,安排鎮守太監在各地開設皇店。咱們打上內造的字樣,專賣這世間沒有的物事,價格還不是咱們隨便開?”
李太后聽了又想笑又想板著臉,無奈嘆氣道:“皇兒最近卻少做這般小兒語了。不說此事能否成功,僅外朝的言官那關卻難過也。”
朱翊鈞笑道:“孩兒想了個予先取之必先予之的主意,這地方上的鎮守太監也沒甚要緊公務,不如裁撤鎮守太監,改為內造店。”
李太后道:“這卻是大事了,咱要和張宏、陳矩等商量商量。”
朱翊鈞見李太后不吐口,不免著急道:“兒子已經讓張鯨搞了市場調查,若鋪開了,第三年的利潤即可到百萬兩。”
李太后沒聽懂“市場調查”是什么東西,但是“百萬兩”三個字卻是清清楚楚。聽得呆住,笑問道:“竟能得太倉銀的半數?!”
朱翊鈞道:“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凡能買得起內造物件的,無外乎是勛戚,富商和高官顯爵者,這些人可未必像咱娘兒倆個精打細算——他們一個是不在乎錢,另一個都有攀比之心,一家有了,其他家能看著?必然很快去買來.......”如此這般,朱翊鈞在路上給李太后普及了一下市場經濟中壟斷行業小知識。
李太后聽了半懂不懂,但百萬兩銀卻將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打動了。她最后猶豫半天道:“倒不急在這一時三刻的,待吾好好想想。”
朱翊鈞聽話道:“兒子必不蠻干的,這幾天還要問問張先生。”
李太后得了這一句,徹底放心。她本擔心皇帝逐漸親政,不免異想天開,乃至動搖了朝綱。見他仍像過去般謀于自己和張居正,唯一的一點疑慮也打消了。
說話間,慈慶宮到了,內監贊名時,朱翊鈞快走兩步,親自打起簾子讓李太后進門。
仁圣太后居住的暖閣中,嘉靖朝的文貴妃、尚壽妃和陳太后正坐著閑話。聽內監贊名,文、尚二妃忙起身,李太后身形才露,她們立即大禮參拜。
皇家后宮規矩,老皇帝的妃子未被新皇帝尊為太妃、太嬪的,位置在新皇帝的皇后之下,其他妃嬪之上。若受封為太妃、太嬪,則在皇后之上,皇太后之下。
文貴妃、尚壽妃此時年齡都在四十以上,但未被隆慶帝冊封為太妃,盡管在民間禮法上比李太后等大了一輩,但對李太后、陳太后必須行國禮,將來這二位對上朱翊鈞的皇后,也要行禮。
陳太后也站起身,笑道:“妹妹今日可算得閑了,我們可要——”突然瞪大眼睛,叫到:“真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皇帝怎么此時到此?”
文、尚二妃忙又拜見朱翊鈞。朱翊鈞見了嘉靖朝的兩位“小奶奶”,并不拿大,連忙叫起。笑著對陳太后道:“母后今日放了皇兒的假,過來陪太后耍子。”
眾人閑話一陣,陳太后等不得,叫了李太后和文、尚二妃坐在炕桌前,讓宮女將紙牌拿出,玩了起來。
朱翊鈞看時,果然是歷史上記載的馬吊。后世關于馬吊源于何時眾說紛紜,最早關于馬吊的記載在萬歷十五年,也有說行于崇禎時期。
今日朱翊鈞見后宮四女對馬吊的態度,即可知這博戲至少在大明流行了十幾年,可能還要更早。仔細研究牌面,盡管只有四十張,但已經有了后世麻將的雛形。
朱翊鈞微微一笑,暗中計議定了,此時卻不說破。看了一會兒,朱翊鈞說要回去練大字,李太后欣慰道:“昨日文華殿日講停了一日,明日不早朝了,進講卻不可懈怠。”
朱翊鈞嘴角抽了抽,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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