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曉武知道主任讓他跟著老爺子去小區,并不是去幫著撕什么居民公約,而是擔心老爺子不肯善罷甘休,萬一殺個回馬槍又跑上八樓去鬧。
本以為這個盯人的差事不好干,至少得耗到參觀團的客人們走后才能打道回府。
沒想到剛走到蘇建花園南門附近,老爺子打了一通電話突然回頭宣布:“今天不撕了,明天再去,一個親戚過生日,我要去吃飯,我兒子馬上過來接我。”
“大爺,居民公約您老想撕就撕,什么時候撕都行,但打人的事不能就這么算。人家一個小姑娘,跟您孫子孫女差不多大,您老不分青紅皂白,說打就打,不能沒個說法,總得給人家道個歉吧。”
“給她道歉?笑話!不服氣讓她打110,不就是去派出所嗎,我又不是沒去過!”
“說了您可別生氣,這就是您老的不對了。”
“我有什么不對的,還輪到你個兔崽子教訓我?不跟你說了,我去買煙。”
“我陪您老去。”
“別跟著我,再不識相的話,信不信我連你都打!”
韓曉武從來沒遇到過如此蠻不講理的老人,孔子說六十耳順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這老爺子完全是反著來啊。難道只要活到七老八十就可以為所欲為?再想到真要是挨他一拐杖,挨了也是白挨,只好悻悻地說:“我不跟著您,您老慢點,看著點腳下。”
“不用你管,我腿腳好著呢。”
目送老爺子穿過馬路,走進對面的一家小商店,正猶豫是再盯會兒還是回社區,手機突然響了。
掏出手機,來電顯示竟是個陌生的本地固定電話,韓曉武覺得很奇怪,劃開通話鍵問:“您好,哪位?”
“您好,是韓曉武嗎?”
“是,我就是韓曉武。”
“我是統戰部的儲嬋娟,上周街道不是請您填過一張表嗎,我們葉部長打算請您和其他鄉鎮、街道的海外歸國留學生來部里坐坐,相互認識一下,交流交流,增進感情。時間是周四下午3點,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能否賞光參加?”
韓曉武沒料到個人情況報上去沒幾天,統戰部就讓去開會,有些猶豫:“開會倒沒什么,只是我的情況跟別人不一樣,我…我既不在大公司大單位工作,也沒開公司創業,我去不太合適吧?”
儲嬋娟握著電話,瞄著他的情況表,心想這人雖然沒什么出息,但至少有點自知之明,但依然很客氣地繼續邀請:“韓曉武同志,部里發的通知您應該看過,我們正在籌建的是海外歸國人員聯誼會,不是籌建工商聯。只要是海外歸國人員都可以申請成為聯誼會會員,您符合條件啊。”
“可嚴格意義上來說,我也算不上海外歸國人員。”
“我知道,你是在香港大學讀的MBA,從香港回來的留學生還有高新區的梅文龍梅先生,也有從臺灣回來的留學生。我們葉部長說了,你們都算海外歸國人員。”
韓曉武不缺錢,最缺的是朋友,確切地說是缺有共同語言的朋友,對加入這個聯誼會還真有點興趣,甚至不由自主地腦補聚會聯誼的樣子,可想想又覺得有些不合適:“不怕您笑話,我還沒去過市政府呢,很想去見見世面,但我在社區上班,社區的事情又多…”
不等他說完,儲嬋娟就笑著打斷他:“社區那邊你不用擔心,我馬上給你們街道發通知,街道會跟你們書記和主任說的。”
“這不太好吧?”
“參加座談會一樣是工作。”
“行,那我等通知。”
“對了,你的微信是不是跟手機同號,方不方便加下微信?”
“同號,方便。”
“行,那我等會加您。”
掛斷電話,等了大約一分鐘后,微信果然來了消息。
剛才通電話時,韓曉武覺得打電話的統戰部小姐姐聲音聽著甜甜的,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現在再看微信頭像,假如頭像是本人,并且沒用美顏和濾鏡,那這個小姐姐長得還挺好看。
名字也好,儲嬋娟,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有詩意、有內涵,甚至能讓人產生無限遐想,不像老韓家一順溜的曉兵曉軍曉文曉武,簡直土掉渣了。
社區的工作實在算不上什么工作,只是打發時間罷了。接下來真正的工作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找一個漂亮大方、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女朋友。
看著這個新好友的頭像,韓曉武一陣悸動。
這感覺,已經好幾年沒有過了!
通過了驗證,正琢磨怎么打招呼才算得體,統戰小姐姐已經先發來了消息。
這條消息讓他有些失落,一看就知道是復制粘貼或轉發過來的,公事公辦的兩行字:本周四下午3點整,市政府14樓1420會議室,恭候您的光臨。
韓曉武瞬間冷靜下來,自嘲地笑了笑,也很官方地回了兩個字:收到。
儲嬋娟不知道韓曉武乍看到她頭像的一剎那心動過,接著按花名冊上的聯系方式挨個兒對接,直到聯系上最后一位“海龜”,才放下電話站起來舒展著雙臂,笑看著坐在前面的徐雪松背影說:“徐科,真是不統計不知道,一統計嚇一跳,沒想到現在的留學生這么不值錢,不但有在醫院做護士的,還有在社區做社工的。”
同辦公室的徐雪松回過頭,瞇著眼睛問:“你是說剛才打電話聯系的那個韓曉武?”
“嗯,就是他。”
“別瞧不起在社區工作的人,人家可能只是暫時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在社區過渡一下的。有句話怎么說來著,想起來了,叫莫欺少年窮!”
“我都不認識他,怎么可能瞧不起他!只是覺得香港大學的MBA去做社工,有點可惜。”
“留學生做社工你覺得可惜,那張小云和陳季呢,同樣是留學生,你覺得他們可不可惜?”
“他們至少考上了公務員,張小云甚至當上了副鎮長。”
“儲嬋娟同志,你這是官本位思想,覺得考上公務員、做上副鎮長就是成功。”
“我才不是什么官本位思想呢,考上公務員雖算不上有多成功,但怎么也比做社工強。我只是覺得像韓曉武這樣的人,做社工真是大材小用。”
徐雪松搖搖手,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小儲,你說的只是你覺得,我們不管遇著什么事,別急著下結論,要學會換位思考,想想人家是怎么覺得的,也許你的看法和想法就會完全不一樣。”
“徐科,什么我覺得你覺得的,繞來繞去把我都繞糊涂了。”
“其實一點不繞,這么說吧,能花幾十乃至上百萬去留學的人都不是一般人,或者大多不是來自像我們這樣的普通家庭。我們覺得考上公務員,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可以算是一種成功。但在人家看來,考上公務員也好,去社區做社工也罷,或許并沒有什么兩樣。”
儲嬋娟醍醐灌頂般醒悟過來,喃喃地說:“仔細想想真是,那些富二代有的是錢,我們一個月的工資在人家看來,可能就是一頓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