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北山,好偏僻啊!”
“這路真差,都是被大車碾的。”
“北高峰看起來也不高嘛!”
清晨的北山鎮停車場,一群穿著時尚,張揚著青春活力的年輕人從市區往返北山的公交車上跳了下來,面對這個破敗的公交站,頓時發出感嘆。
“北山以前不行,這幾年大力開拓工業區,引進高端項目,發展的挺好的,等我們畢業,氣派就不一樣了,沒準咱們還會到這兒工作呢。”
隊伍里一個戴眼鏡的小個子說道,他是地道的北山人,對家鄉的地理環境,歷史沿革,政策走向都有所了解,今天算是半個導游。
“我才不會到工廠上班呢,就算是當個臨時工,也比在工廠上班好,起碼有五險一金和雙休日。”
一個身材瘦削的女生隨口說道,她也是本地人,父母有點兒關系,對未來的職業規劃就是考公務員,實在考不上先找個機關臨時工做著。
“就是,如果考上大學最后還是回到工廠上班的話,壓根沒必要讀高中,初中畢業就去當學徒,現在沒準已經是個大師傅了呢。”
“我叔叔就是開模具廠的,叫我去跟車間主任學習,以后當技總,我才不去。”
一個嗓音粗獷的高個子男生不屑地說道。
在外來務工人員眼里金貴無比的工廠崗位,在這些頗有積蓄的本地人眼里是唯恐避之不及。
曾經風州縣以模具、塑料等輕工業聞名,號稱華國的模具之鄉,塑料王國,十個風州人里九個從事相關產業。但隨著經濟發展,上一代人普遍完成了原始積累,不希望子女走這條艱苦勞累的老路,2010年以后學這些手藝的本地人越來越少,行業里的骨干和精英漸漸都被外地人充實。
“北山公園是錢江省第一批4A級景區,以前風州市的小學生旅游,都是到這個公園來玩的。”
“山腰上有個北山寺,據說里面供的文曲星特別靈驗,每逢中高考前香火絡繹不絕,來晚了連寺廟的門都擠不進去!”
“北高峰是風州市區第一高峰,上面有很多古代文人墨客留下的石碑,很有歷史文化韻味…”
小個子眼鏡男滔滔不絕的介紹道,可以看出他對這次活動很用心,做了扎實的攻略。
其他人有的側耳傾聽,有的分享早餐,有的拿出手機拍照,從車站開始記錄這段行程。
“劉挺,你不是說你有個朋友要來嗎?他在哪兒?”
小個子眼鏡男講解完后,喝了口水,見大家不是很在意他的講解,聳聳肩,無所謂的笑了笑,對身旁的劉挺問道。
“哦,他說在北高峰山腳下等我們了,他就是在這上班的。”
劉挺看了看手機聊天記錄,有些不自然的說道。
他和林小建曾經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但現在一個是農民工,一個是大學生,未來的人生軌跡幾乎不會再有交集了。尤其是剛才聽到那兩個本地人同學吐槽了一番工廠的工作后,他更是覺得有些難堪。
林思思是當年縣一中的女神,劉挺對她多少也有點兒愛慕之情,來到風州學院后,因為專業不同,一直沒怎么聯系。要不是碰巧加入了同一個社團,估計整個大學四年都不會有什么交集。
他隱約知道當年林小建打架輟學是和林思思有關,鬼使神差的就想著通知下林小建,幫二人解除下誤會。在他心里,要不是那次意外,以林小建的學習能力,絕對不會淪落成農民工的。
“是嗎?哪個廠啊?我沒準知道呢!”
小個子眼鏡男好奇的問道,本地人多多少少會有親戚朋友辦廠,或是當管理。
“等他來了我問問,我們現在是坐這個216路去嗎?”
劉挺轉移過話題道,不是很想繼續聊林小建。
少年人辦事還不太穩重,沒考慮過太多,前晚聯系林小建就是一時興起,想著好朋友好久沒見了,到了地頭上不見個面有些說不過去。現在看到同學們吐槽工廠后,又覺得和這樣的同學來往可能會拉低自己的檔次,本來就有人有意無意的嘲諷過他十八線小城市的出身。
郊區鄉鎮的公交車班次比較少,一小時才兩三班,大家各自漫無目的的閑聊著。過了北山繼續往北,有個北嶺鄉,聽名字就知道是更荒僻的地方,一小時才有一趟公交車。
從北山鎮公交站到北高峰腳下,也就幾公里,坐上公交車幾站就到了。一下車,劉挺便看到了遠處英姿挺拔的那個身影,穿著時髦的T恤衫,沉穩的樣子,跟他記憶中的死黨形象漸漸重合。
“小建,長高了啊!”
劉挺快步走向死黨,見到他后,心底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立刻煙消云散,只剩下好朋友相見的興奮。
學生時代的感情既復雜,也純粹。
“哈哈,你長胖了!”
林小建高興的,重重的拍了幾下劉挺的肩膀,這一刻,他終于是恢復了少年人的活潑。平時要么跟長輩一起,要么面對顧客,他必須表現出成熟穩重的一面,把少年心性封存在心底。
林思思其實比劉挺更早看到這個曾經一度讓她輾轉反側的身影,只是經歷過那些事后,再次相見,已經沒有了青春的懵懂。當她發現林小建看向自己的時候,臉上閃過羞愧和懊悔,很快轉過頭,不敢直視,和身邊的女伴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林小建后知后覺,和劉挺攀談了好久,才見到這個曾經讓自己心動過的女生。如今的她更加光彩耀人,穿著洋氣的韓版粉色長袖衛衣,流露出精致典雅的氣質,跟兩年前的小鎮姑娘判若兩人。
事實上,劉挺和林思思家庭條件好歹是縣城小資水平,和二線城市有差距但不大,只有他是真正的山溝出身,考不上大學只有打工這一條路可以走。
“人都到齊了?那就出發吧,這里走過去不遠就是北山公園了。”
小個子眼睛男瞥了林小建幾眼,見他穿著還挺時髦的,跟自己想象中的農民工不一樣,看來從事的是技術工種?
一行十余人浩浩蕩蕩朝公園走去,從北高峰站往北走是直接爬山的路,往東走是北山公園,公園深處也有往山上走的小路。小個子眼鏡男的計劃是先逛會兒公園,可以玩玩海盜船、旋轉木馬、兒童版過山車等游樂器材,看看猴子金魚等小動物,10點左右開始登山,中午爬到半山腰北山寺吃素齋。
雖然一大群人里只有兩個人熟悉,就劉挺跟他在說話,但林小建仍然興致勃勃,能夠體會到青春洋溢的味道,或許這就是朝氣蓬勃的感覺吧。
雖然刷短視頻,看網絡小說也很快樂,但很難獲得團體活動的精神共鳴。
海盜船、旋轉木馬、兒童版過山車都是低齡兒童的游樂器材,縣城的公園,無論是從成本還是安全角度考慮,都不會上太刺激太大型的項目。不過即便如此,這群大學生還是玩的很歡樂,笑得不像是十八九歲的成年人,反而像是八九歲的孩童。
站在圍欄外面看旋轉木馬,感覺這個項目真的超級幼稚,就是坐在一塊原地旋轉的鐵上,有什么意思?但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坐上去后,仿佛進入了時空隧道,來到一個供應歡笑的天堂,明明木馬只是在原地上下奔跑,大家卻做出你追我趕的動作,還有人拿出手機拍起視頻,將這一刻的歡樂記錄下來。
林小建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這么放肆的笑過了,生活在成年人世界里的他終日都要披著成熟的鎧甲,而這些同齡人卻可以放肆的揮霍青春,享受自由。
本來他也會是其中的一員,如果沒有那場意外的話——想到這里,他扭頭看了一眼側后方的林思思,卻發現對方也在看著自己,眼神很是復雜。和林小建的目光對視了一秒鐘,林思思旋即轉開了頭,露出好看的雪白的脖頸。
除了劉挺,其他人都沒搭理林小建,但他仍然玩的很盡興。自從輟學以來,已經很久沒有參與過這類社交活動了。
玩到兒童版過山車的時候,林思思主動走到林小建身旁,示意要和他并排坐,這一幕把其他男生看傻了。
同行的三名女生里,林思思是最耀眼的一個,要不是她在,很難湊起十幾個人的龐大隊伍。在場的男生多多少少對她都有點意思,見她竟然主動邀請一個來路不明的小伙子,大家頓時交頭接耳起來:
“這家伙是誰?”
“好像是劉挺的朋友?”
“是我們學校的嗎?好像沒見過啊。”
“聽說是高中同學。”
林小建也吃了一驚,在學校的時候,他倆都保持著男女生間的基本距離。因為意外輟學,他對于女生關系的認知還停留在高中生水平,覺得這樣并排坐是不是有點尺度太大了。
正常情況下,如果最后剩下一男一女,不該是一人坐兩個位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