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一片嘩然。
所有人都回頭看去,望向那個表示反對的大臣。
只見那人相貌平平,身材清瘦得讓官服都顯得有些大。最重要的是他站在隊伍末尾,看起來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官。
“臣戶部主事海剛峰,反對讓林大人升任指揮使!”
但這個平平無奇的海剛峰,聲音卻驚如洪鐘!
“戶部主事!?”
“反了!反了!”
不少人連連搖頭,覺得這又是一個嘩眾取寵,妄想一鳴驚人的小官。
戶部主事,在太炎的官品是六品。在官場之上,才剛剛跨過六品這個許多人一輩子無望的門檻。只是因為職權,可以參加朝會。
在戶部這個管錢的部門當京官,當然是個讓人羨慕的差事。只是戶部設有十幾個司,每個司底下都有數個主事,所以海剛峰的這個官職放在朝中,只能說是不起眼。
此刻,戶部尚書都狠狠瞪向了海剛峰,顯然是要逼他住口。
但海剛峰卻是不卑不亢,繼續陳述自己的異議。
“林大人雖然有功,但是年紀太輕。若是升任指揮使不符合先例,亦不符合禮制!如此,便要讓手下許多年長者仰其鼻息,成何體統!”
他說出的話,正是許多清流頑固派不敢說出的話。
林無度的目光快速閃過清流的那些老古董,發現他們不少人也是驚訝至極,顯然不是海瑞的主使者。反倒是徐子升的臉上,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
林無度當即猜想,是徐子升暗中指使此人。
只是,一個戶部主事能有何為?
如今大勢在自己這一邊,一個戶部主事跑出來胡言亂語,恐怕命都保不住。
皇帝臉上隱隱有怒,不過他還沒有發作。因為按照朝會慣例,他絕不能過早打斷一位臣子的陳述。
此刻也還不需皇帝動手,一位禮部官員已經面有怒色,站出來大聲斥責!
“芝麻大小的官,也敢妄言朝政!官職向來是能者為之!林大人有此能力,為什么不能當指揮使!豈容你憑臆想在此胡說!”
禮部反應之所以大,是因為海剛峰一個戶部官員,卻公然以禮制為由反對林無度升官。這種話,簡直是把禮部的腦袋踩在地上。
未及禮部的憤怒消退,吏部又有官員站出來陰陽怪氣地反駁。
“海大人舉人出身,是不是朝堂禮儀沒有學好?我看海大人該跟禮部好好上上課,學學什么是有理有節。“
聽到舉人出身這些話,有人議論紛紛,有人恍然大悟。還有認識海剛峰的人連忙低頭到人后,害怕被此事牽連。
太炎的科舉制度,舉人都只能當些不入流的雜官。而且很多舉人連雜官都要搶,否則根本沒有機會。
海剛峰此人只是舉人,過去在某個偏遠的地方當教諭,不過是個管理學堂生員的小官。不過那時候,他就以剛正敢言出名了。據說因此還被嚴黨仇視,不過不懂為什么,他從來沒出過事。個中原因,倒也沒人關心。
如今嚴黨案剛過,原本由嚴黨腐蝕的戶部如同被過了一遍篩子,上下都缺人手。于是海剛峰這個小官,不知被誰保舉來當了這個小主事。
主事雖小,但不少人也猜想海剛峰待不久。
誰知道他上任不到一月,如今就在朝堂上自己找死了。
此番他的履歷還被扒出來,可謂丟臉至極。在這人人進士及第的朝堂上,海剛峰接下來必然被攻擊不學無術。
太炎的科舉,可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能考上進士的人都是各種人中龍鳳。不是過目不忘,能對各種經典倒背如流。就是口才極佳,邏輯極其嚴密。
被這些人攻擊,林無度都替海剛峰感到一絲可憐。但林無度依然覺得,徐子升能指使這個人,必然是有什么長處的。
“誠然,海某只是芝麻大小的官。論學習,在座的各位都是學富五車,遠遠遠勝過我。但是芝麻大小的官,也是食君祿的。而我雖然不能引經據典,但也知道圣人講過三綱五常!林大人年紀輕輕就當上指揮使,可我只聽過父為子綱,沒有聽過子為父綱!如此簡單的道理,在座各位難道不懂嗎!”
海剛峰慷慨陳詞,話語不知為何竟然在人的腦海里回蕩,如同擲地有聲。
就連林無度和皇帝明知自己不同意,在內心中也有了震撼之感。
“我怎么了?”
林無度回過神來,連忙清醒自己的心志。
海剛峰的話明明普通至極,甚至可以說是強詞奪理。但一說出口,就有些奇怪的影響。
那些清流的老頑固反應更大,甚至有些人看樣子被感動了。
一時間滿堂進士,竟然被一介舉人弄得啞口無言。有人開口還想辯駁,卻只是面紅耳赤,感覺到有一股力量使自己無法說話。
海剛峰的異議明顯是違反了皇帝的意思,皇帝若無林無度當錦衣衛指揮使,是因為需要他來收回東廠的權力。所以不管海剛峰說的有無道理,都不會有好下場。
皇帝聽他說完,已經是怒不可遏。
“這個逆臣竟敢強詞奪理,誣陷忠良,何其可惡!來人!將他拖下去打二十杖!”
廷杖!
這原本是太炎太祖定下,用來維護朝堂秩序的一種手段,由錦衣衛來實施。
本朝臣子對此都不陌生,過去清流死諫嚴黨時,皇帝就對其中不少頑固的人用過廷杖。大臣受廷杖都是引以為榮,甚至有些人被打掉了肉,還要保存下來警示子孫。
令人咋舌之余,也堪見廷杖之烈。
不過說到底,廷杖是皇帝示威的手段。能否打死人,并不看杖數多少,而是看皇帝對朝廷形勢的判斷。皇帝需要平衡朝政,而不是草菅人命。
如今海剛峰一人強諫,恐怕皇帝是要下死手以儆效尤。
隨侍的太監劉錦給出暗號,也是示意往死里打。負責執行的錦衣衛力士面無表情,取下了放在殿中的廷杖。
海剛峰則是屹然不動,清瘦的身影仿佛都高大的許多。
拿著廷杖的錦衣衛力士一步步逼近,巨大的力道攥得棍子都出現了白痕。
就在他們走到海剛峰面前的一瞬間,海剛峰身上忽然白光大盛,揭起了一陣狂風!
“我乃力諫忠臣,宵小焉敢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