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看著眼前的男人,心中有些惶惑。
這人留著一頭板寸的短發,長著一張大眾臉,看不出什么特別之處,只不過唇上和頷下都留著短髭,倒是把他的臉襯托得比較立體。
在他身上,是最樸素的襯衣牛仔褲的搭配,鞋子也是很多年前的款式。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都是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燈塔看守人,唯一讓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他的臉上整潔干凈,沒有那種風吹日曬的感覺,很難從面相上猜測他的年齡。
但就是這樣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普通人,卻讓“神異”當中的“天目”功能,第一次失效了。
看不到名號,看不到品級,更別提核心戰技了。
“各位到燈塔來,有什么事嗎?”這位看守人的語氣很溫和,沒有任何的敵意或戒備。而且他的華語說得極為流利,聽不出任何口音,活脫脫就是一位華國人在講話。
“我們是黑荊安保公司的員工,陪著這位女士和先生來到此處。他們的父親很多年沒回家了,今晚,他的船只會經過這里,他們想來看看。”
紅鬼說謊是張口就來,他指著梅莉和萊哈特兩人,意為陪著這對姐弟來燈塔張望父親的船只。
他繼續說道:“打擾到你確實不好意思。沒什么事的話,你可以不必管我們。等船只經過后,我們會自行離去。”
看守人笑了笑,目光越過陸云的肩膀,落到昏睡的白穎希身上,搖了搖頭,提著油燈轉身往燈塔走去,一邊走一邊說:
“你們這些安保公司的員工,不太敬業呀。出來工作,結果卻睡著了。那位睡著的女員工,要是再不叫醒的話,以后就一直這么睡著吧。”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震。這個平平無奇的看守人,居然能一眼看出白穎希的狀況,這可不是隨便什么人就能做到的。
但是,從這個人身上,大家都感受不到任何高手的氣場,他真的太平凡了。難道這位日日夜夜在海角張望的人,有什么特殊的本領傍身不成?
陸云轉頭看了眼紅鬼,目光非常熱切。他的意思很明顯,想請教這位燈塔看守人,有什么辦法能夠喚醒白穎希。
但這樣一來,勢必將他們的背景身份和盤托出。
紅鬼低頭思考了一會兒,沖陸云微微點頭,因為他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在這位看守人的身上,紅鬼這個久經風雨的捕風團老將,沒有嗅到一絲一毫的危險氣息。
陸云心領神會,笑著點頭,快步追上去,走到看守人身邊,說道:“大師請留步。”
“我不是什么大師。”看守人腳步不停,往回走去。
“先生…”
“我也沒資格指教別人。”
“帥哥…”
“我長啥樣心里有比數。”
“守燈塔的,你等一下!”
看守人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這就對了嘛,我就是一個粗人,你拽哪些虛文干什么?”
他面帶微笑看著陸云,“怎么,想讓我給你女朋友瞧瞧病?”
“你別瞎說啊,她不是我女朋友。”陸云趕緊澄清。
“我就說嘛,你這副德行,要能找到這么可愛的女朋友,那老天爺就太特么不公平了。”
看守人一邊大笑著,一邊往白穎希走過去。經過紅鬼身旁的時候,他還特意放慢腳步,笑道:
“兄弟,你撒謊的水平,可遠比不上你的武道水平。哪家安保公司,能請動六品武者給他打工?”
紅鬼面色如常,只是稍稍挑動眉毛,但內心卻翻江倒海。
這個看守人竟然一搭眼,就看出了自己的品級!
他向來自負眼光毒辣,但沒想到在異國的偏僻一域,竟然還有比自己更毒辣的人。
這個看守人的目光,澄澈而又溫和,但卻獨有一種魔力,仿佛在他面前沒有秘密,什么事都能被看穿一樣。
白穎希此刻被蕭南墨架著。看守人走到她身旁,低眉打量。陸云也走了過來,正要開口解釋,看守人卻擺了擺手,看著白穎希的面容說道:
“用不著多說,很明顯的。這位小姑娘強行發動秘術天宮,結果扛不住精神壓力,意識陷入混沌。簡直亂來。”
陸云雖然不知道白穎希那項搏命戰技的名字,但聽看守人說出“秘術”兩字,心中明白這位大叔模樣的人,絕對是個隱藏高手,連這種隱秘的事情都知道。
小希這下有救了!
他急忙問道:“能醫治嗎?”
看守人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女朋友,你著什么急?是不是看人家姑娘可愛,你小子動了什么歪念頭?”
陸云心想這會兒有求于你,就讓你口嗨一陣。當下他住口不言,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
看守人不理他,左手舉高油燈,這樣能夠看得更清楚點,右手摸著短須,沉吟道:
“不過很奇怪,這位姑娘的精神力像是突然暴漲過一樣。就是這次暴漲,把她從意識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不至于完全墮入黑暗,尚且有救。”
聽到這話,陸云心中松了口氣,暗想那次所謂的精神力暴漲,應該就是“昂揚”的作用。
這看守人居然連這種細節都能看出來,確實手段非凡。
“但是。”看守人悠悠說出這兩個字,讓所有人又緊張起來。
“我是救不了的,我只能再幫她穩固一下,讓她的意識在短時間內不會滑向深淵。但如果長時間得不到治療,意識終究還是會墮入黑暗,長眠不醒。”
說完,他看向陸云,瞇著眼睛問道:“你認識傅照閑吧?”
“呃…認識。”
“帶著小丫頭去找他,他知道該怎么辦。不過要快,我幫小丫頭緊急處理一下,她頂多再撐十來個小時;我要是不處理,也就兩三小時的事。”
說著,他轉頭看了下陸云,又看向其他人,“那我就動手了。你們都沒意見吧?”
陸云現在,對這位看守人深信不疑。
這人能一眼看出白穎希的戰技路數,迄今為止每一個細節也都說得很準確,肯定有治療的手段。
而且,照他的說法,如果再不治療,白穎希三個小時內,有可能就進入長眠狀態了。
雖然讓這位來路不明的看守人,為小希治療有風險。但綜合考慮之后,陸云覺得這個險值得冒。
“沒意見。你只管動手。”他說道。
“話是這么說,可道理不是這樣的。醫生手術前,都還要家屬簽字呢。你們要不同意,我可沒那么大膽子動手,給自己找些不自在。”
說著又看向其他人。眾人紛紛表示,同意,沒意見!
看守人點點頭,將油燈輕輕放下,右手手掌搭在白穎希頭頂。
頃刻間,他整潔的臉龐變得通紅,像是喝醉了酒一般。但他的注意力極為集中,緊盯著白穎希的反應。
與他模樣相應的,是白穎希的狀態。
只見她的臉上也染上一抹酡紅,本來毫無表情的面容,此刻眉頭緊皺,似乎意識正在恢復,簡直就像下一刻就能蘇醒過來一樣。
陸云心中振奮。終于看到一絲希望了。
接下來,看守人閉上了眼睛,同樣眉頭緊皺。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滲出來,像是治療已經進入關鍵時刻了。
陸云趕緊從另一邊攙扶住白穎希,只覺得她身體在微微發燙,腦袋輕微晃動,似乎意識正在掙扎著爬出深淵。
又隔了十分鐘,看守人終于收回手掌,長吁一口氣,說道:“暫時穩定住了,但還是需要盡快治療,你們趕緊走吧。”
他指了指海面上一盞孤燈,笑道:“船來了,你們也該去當不速之客了。”
說著,他俯身提起油燈,指著陸云胸口的那串玉念珠,笑道:“這靜息珠也算是寶物,好好珍惜。”
這串玉念珠,是陸云從瞭望者老巢順手牽羊拿走的。他一來覺得好看,二來這珠子有凝神靜氣的功效,所以就將這串珠子戴在脖子上。
“原來這珠子叫靜息珠…”陸云心中暗自嘀咕,還想問念珠的功能,結果看守人健步如飛,已經走到燈塔門口了。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某件事,又回轉過來,說道:“忘了件事。治療費多少給點吧?看守燈塔工資太低,我也就靠著這些外快,去江戶城里買點酒喝。”
陸云二話不說,從背包里掏出一萬塊遞給看守人。
這次扶桑之行,他特意取了一些現金出來,準備到了扶桑后兌換成扶桑幣,避免出現沒錢的尷尬。結果到了一看,大部分地區都支持線上付費,而且是用華國的貨幣來結算,現金反而沒了用武之地。
看守人欣然接過來,揮手再見,大跨步回到燈塔內。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呀。”陸云說了一句,又看向紅鬼,“大叔,咱們該動手了吧?”
紅鬼望著海面上的燈光,點頭道:“動手!”
十分鐘后。
蕭南墨和萊哈特,負責安撫瑟瑟發抖的船員們,梅莉守著熟睡的白穎希,陸云和紅鬼三人推著這艘中型貨船,破浪前行。
燈塔看守人短暫的治療之后,白穎希還能再撐七八個小時,時間仍然非常緊迫。就算回到華武,找到傅校長,也不見得就能馬上治療。
陸云一咬牙,顧不上那么多了,發動戰技,給自己,以及紅鬼、山神、靈狐四人,全都套上“昂揚”。
頓時,紅鬼三人覺得戰意高揚,身體變得輕盈無比,速度大幅度增加。
這艘中型貨船的重量對于他們來說,并不需要太過用力,影響前行的,主要是他們自身的奔跑速度。現在速度提升之后,四個人推著貨船,劈開巨浪,風一般往前航行。
船員們這輩子都沒坐過這么快的船,紛紛縮在甲板上,雙手緊緊握住欄桿,嘴巴里“老天保佑”念叨個不停。
只有一個中年船員盯著白穎希看了一會兒,主動提出海上風浪大,讓梅莉帶著白穎希到下面的船艙休息,并在前面帶路,領著她倆下去。
船老板卻是喜笑顏開,一個人躲在房間里滑跪。
從天而降的四個免費勞動力,瞬間將船速提高十多倍,照這么下去,原本兩天的航程,現在最多兩個小時就能跑完,又能節省一大筆開支。
與此同時,江戶灣的山道上,三個黑影快速前行。
五號搬山人朱玉燈、九號黑死神、十號海嘯孔徹,沿著山路登上峭壁,往燈塔方向而去。
“第四月交給我們的任務,是誅殺春狩選手。咱們卻跑到燈塔這里來,出工不出力,不太好吧?”孔徹有些猶豫的看著兩位同伴。
黑死神笑道:“咱們這次前來,是幫助第四月摧毀扶桑的古戰場通道,可不是要誅殺人家選手。照理說,樹海古戰場入口被毀,我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什么特么的誅殺選手,幫她是情分,不是本分。
“再說了,我為什么答應啊?還不是想著在本多老頭面前,殺掉他孫子,能看到人性的掙扎。可老海你也看到了,人家本多直接請了兩名八品武者在家里坐鎮,誰愿意去觸這個霉頭?”
朱玉燈也說道:“就是,本多家有八品護衛,那個叫陸云的小子,也跑得不知所蹤,沒準兒都離開扶桑了。地星這么大我們上哪兒去找?
“而且憑什么鬼影就可以拒絕任務,我們幾個要哼哧哼哧的打工?第四月這個瘋婆娘欺軟怕硬,素質太低了。我們也就混混時間,把今晚對付過去就行了。哼哼,殺人?”
他頓了頓,和黑死神對望一眼,異口同聲的說道:“殺個屁!”
孔徹嘆了口氣,又問道:“那咱們跑到這里來干嘛?”
“這個燈塔,不是零號欽定的,世上最雄偉的燈塔嗎?還將這里作為我們瞭望者的標志。古玩店的地圖上不就標出位置了嗎?咱們來觀摩一下,打發時間。”黑死神笑道。
三人說話時,已經走到崖邊,眺望夜色中的洶涌大海。
“咦?”三位七品武者同時發出驚嘆,目光都集中在遠處海面上那艘飛速前行的貨船上。
“這船用的什么牌子的馬達?速度比我都快。”朱玉燈嘖嘖稱奇。
“狗屁馬達,你再仔細瞧瞧!”黑死神沒好氣的說道。
“姓黑的,你特么跟我說話別老是屁來屁去的,老子怒發沖冠起來你頂得住?”朱玉燈一邊吐槽,一邊仔細朝海面看去。
“有四個人在后面推?!這四人的速度夠快的呀。四個七品武者?”他眉頭皺了起來,“等一下,有個人的身影感覺很熟悉呢?”
“是陸云。”孔徹瞇著眼睛,“春祭武道擂臺電視直播,我看到過,有印象。”
黑死神瞪眼看了幾秒,一拍大腿:“沒錯!就是那個臭小子!哎,另外三個人也很眼熟…我想起來了,上次來河道管理處檢查的工作人員,不就是他們三個嗎!原來是一伙的!”
“靠,玩兒我們?怎么辦,要不要執行任務?”朱玉燈轉頭問道,“這速度,我尋思咱們也追不上呀。”
黑死神皺眉看著海面,沒有說話。孔徹平靜的說道:“確實很快,要追上有些難度。”
說話間,他將手抬起來,手掌輕輕勾動。
“我先讓他們停下來吧。”
隨著他的動作,貨船前方的海面上,驟然掀起滔天巨浪,洶涌澎湃的浪頭足足有七八十米寬,一百多米高,像一座巍峨小山,又像一頭史前的巨獸,朝著渺小的貨船壓下來。
“行啊!”朱玉燈興奮的喊了一聲,“你這海嘯的外號,沒白叫!”
此刻,巨浪掀起的海水已經撲到了貨船甲板上,船員們嚇得腿肚子都軟了。在海上討生活幾十年,沒見過這樣的巨浪。
剛才明明還風平浪靜,這會兒卻濁浪排空,船員們都認為是海神發怒了。原因么,就是船跑得太快,把他老人家嚇著了。
“怎么辦!”貨船尾部,山神高呼道。
紅鬼回頭看了眼,只見三個人并排站立在山崖上。其中兩人,赫然就是打過照面的朱玉燈和黑死神。
原本一路推船前行,可以很順利的回到華國,但沒想到三個瞭望者會突然出現,而且一出手,就讓他們陷入絕境。
這會兒停下來,肯定會被瞭望者們追上,到時候誰也走不了…紅鬼眉頭輕揚,叫道:“有人在發動戰技!咱們別管,沖過去!”
“不行啊!”靈狐高聲回應道:“這么大的狼,船體承受不了!”
就在進退維谷之際,陸云喝道:“你們繼續推!不要停!我來對付海浪!”
只見他躍在空中,面對遮蔽星空的滔天巨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黑點。
但這個小黑點,現在卻是全部的希望所在!
“白澤”,發動!
陸云右手在胸前劃出一道圓弧,在他手指經過的空間,赫然出現一個圓形的黑洞。
這個半徑一米的黑洞,像是對水有著無限的吸引力,如泰山壓頂的巨浪,在頃刻之間,形成一道窄窄的水柱,以難以形容的速度,奔入到黑乎乎的洞口中。
稀有高段的“白澤”,能制造吸收一切水系攻擊的黑洞!
從遠處的觀感,就像是陸云張開雙臂,將海水全部吸收一樣。
十五秒后,漫天的巨浪消失無蹤,全被“白澤”制造出來的黑洞吸收!
海面霎時間恢復平靜,死里逃生的船員們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貨船乘風破浪,向滄海廣闊處全速進發!
懸崖上,朱玉燈目瞪口呆,轉頭看向孔徹,“老海,你的戰技被人家給破了。”
孔徹也感到非常吃驚。倒不是因為戰技被破,而是破解的方式他聞所未聞,當下苦笑道:“那個陸云,有兩把刷子。”
“我們追!我就不信還追不上一個三品的武者!”黑死神怒喝一聲。
他右臂斷掉的這筆賬,有一半是算在陸云頭上的。不見倒還好,見了面還讓別人跑掉,作為一個七品武者也太憋屈了。
“我勸你們別追了。”一道溫和的聲音突然從燈塔內傳來,讓三位瞭望者都微感訝異。
以他們的五感,絲毫沒感受到燈塔內有強者的氣息。
那道聲音繼續說道:“以他們現在的速度,起碼要到公海才能追上。你們要是想和嚴陣以待的巡夜團直接交鋒,那就去吧。”
三名瞭望者面面相覷,接著望向遠傳海面。在海天相接之處,那艘貨船已經縮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陸云四人一路狂奔。好在他們體能充沛,路上又補充了好多次“昂揚”,終于在一小時四十五分之后,抵達東泰省東島市。
此刻天色蒙蒙亮,這場極速狂奔還未結束,陸云他們將直接搭乘直升機,前往華武。
下船時,梅莉特意向那名中年船員道謝,一路上他忙著燒水、送水,非常照顧白穎希。
陸云聽說后,也趕忙表達謝意。
中年船員看著白穎希,又看著陸云,笑道:“這沒什么,你們收留小九,讓她有個歸宿,我該感謝你們才是。”
陸云恍然想起,他們收留的酒煌市遠山農場的孤女小九,有一位常年在海上討生活的舅舅,就是眼前這位中年船員了。
他有一次回到酒煌,打聽到外甥女的下落,聯系上了小九。小九將自己和陸云五人的照片發給他看過,因此他認得眾人。
和小九的舅舅道別后,眾人分道揚鑣。
陸云、蕭南墨帶著白穎希,同紅鬼三人組一道,坐直升機前往華武。梅莉和萊哈特則在天元司的安排下,搭乘最早的航班回國。
這一路狂奔逃亡,大家相互支持,梅莉表示以后有機會,一定來華國拜訪。
在直升機的轟鳴聲中,陸云等人向著華武飛去。
此刻,距離白穎希支撐的極限只剩下八個小時。
陸云看著窗外,表情凝重,但愿傅校長能有好的治療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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