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永洪,這個臨危受命的鹽井衛同知,出色完成了衛領導囑托給他的重任。
他憑著真誠的態度和三寸不爛之舌,不僅成功化解了兵憲對鹽井衛的怒火,還得到了兵憲的親口許諾:“建昌道衙門隨時為你打開。”
然后,他婉拒了葉宰留飯的邀請,急急忙忙上馬離去。
沒辦法,兵憲陳兵馬喇司并派人詰問,對衛里無異于晴空霹靂,使得上上下下均感到壓力山大,一連幾天茶不思飯不想,夜不能寐輾轉反側。
故符永洪想要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與同僚們分享。
葉宰抖抖手里的一疊銀票,嘴角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
他并不稀罕這三萬兩銀子,攀枝花資源豐富,要搞錢是很快的事,且馬上有了軍票,現銀也并不是急需之物。
而促使他收下銀票的原因,葉宰知道,王之臨知道,符永洪也知道,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嘴上不說而已。
鹽井衛送上銀子就表示愿意臣服,葉宰收下銀子就表示愿意達成和解。否則,就是撕破臉!
撕破臉的后果,兩方都不愿承擔。
鹽井衛不想被兵備衙門盯上,蓋因大明如今的話語權掌握在文人的筆桿子上,說你有錯就有錯,就算不帶兵來打,見天兒給你上彈章也足夠惡心人的。
要是皇帝聽信兵備的話,重則全家斬首、流放,輕則降級降職,祖宗掙下的基業將忽忽毀于一旦。
葉宰亦怕麻煩。
首先,與鹽井衛交惡,不利于基地的建設,他們該管當地,又是地頭蛇,有一百種方法來搗亂;
其次,鹽井衛的軍頭世襲二百多年,難說他們與土人之間有什么關系,若在背后煽風點火,到時四處亂起,光平叛就令葉宰頭痛了,更別說來自省、部、內閣及皇帝的壓力。
因此,為了保證弱小的工業基地茁壯成長,葉宰不得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收下鹽井衛的“誠意”,讓他們安下心來。
實際上,即使葉宰現在處置了他們也沒多大意思,無非是讓他們找個人出來把“逼反土司”的罪頂下,再給各高層降級降職,但仍然是他們那些人在統治,本質上仍然是腐朽的將門集團。
不如等基地發展起來,然后雷霆掃穴,直接推翻這些腐朽、黑暗的制度,讓鹽井衛人民獲得新生。
收回來的拳頭,打出去將更加有力!
鹽井衛的人走后一天,出使馬喇司的郭保回來了,向葉宰匯報,返回馬喇司的都是小民,不見沙馬等頭人。
郭保此人,功利心強,關鍵時刻卻能對自己狠得下心。先前葉宰布置了兩道出使的任務,馬喇司近而鹽井衛遠,可他偏偏后回來,只因不到黃河心不死,不完成任務決不中途而廢。
他身邊就兩個護軍,終日呆在“敵人”的地盤上,吃飯喝水小心翼翼,處處遭人白眼,甚至還有不懷好意的敵視目光,護軍都怕了,就他好像處變不驚似的。
其實郭保心里慌的一匹!可一想到前程,他咬著牙忍受下來,心中不停告誡自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并以“張騫、蘇武”等先賢自我激勵。
但等呀等,等了五六天還不見沙馬回來,他不由急了,遂使出大殺器——銀子。
是的,他又故技重施,私人出銀子來完成公家的任務。
可惜底層土人不會漢語,郭保與土人雞同鴨講了好半天才大概弄明白,沙馬頭人近期都不會返家。
行吧,也算對上有了個交待…
郭保意猶未竟無奈返程。
馬喇司近在肘腋,在擺平了鹽井衛之后,他們就是基地的頭號問題。
葉宰對此非常重視,勉勵了郭保兩句,叫來王之臨、秦佐民開會。
郭保首先發言,講述了馬喇司的情況,接著三人一齊看向秦佐民。
秦佐民撓撓腮道:“都看我干嘛?”
王之臨笑道:“秦將軍名義上也是土人,知己知彼,想是有以教我。”
“胡言亂語!”秦佐民先嗆了回去,不悅道:“我石砫忠心耽耽,從未有過對抗天兵的時候,何以教你?”
“嘿,你怎么…”王之臨還待再說,卻見葉宰隱蔽地在給自己打眼色,遂不情不原將話咽了回去。
葉宰吃吃一笑,沖秦佐民道:“佐民,你也知道行之兄有口無心,愛開玩笑,別往心里去。”
秦佐民抿著嘴,沉默搖頭。
葉宰看在眼里,心情卻復雜起來,莫名還有點歡喜。
因為將相和是理論上的正治清明狀態,大多時互相看不過眼才是比較理想的。
如今在建昌道,秦佐民就是將,王之臨不算相也算副相,他們不抱在一團,葉宰反而會更加放心。
于是,葉宰便不多勸,話鋒一轉道:“佐民,你打小就跟隨秦都督南征北戰,奢安之亂時你已是一營副將,應該對這些身有二心的土人有些認識,要不,你從他們的角度來分析分析?”
秦佐民長長呼出口氣,認真思忖片刻,斟酌道:“土人地處交通不便之處,亂起后,打不過官軍便遁入深山,依仗地形與官軍周旋。
官軍迫于當地情況及輜重等原因也呆不多久,于是土人又再返回。且土人與土人之間,交戰、臣服、結盟比比皆是,他們不缺后援…以我猜測,這沙馬頭人要么被別的土司扣了,要么先派人回來試探衛所的態度,暫時沒打算回來。”
葉宰眉頭緊鎖道:“沙馬敢敵來我走、敵走我回,無非是依仗馬喇司是他的封地。要不給他來個釜底抽薪,我向朝廷上書,改土歸流。看他還急不急!”
“改土歸流?”王之臨咂摸了下,搖頭道:“皇明祖訓:四方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故不如羈縻之。”
郭保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忽然插言道:“王主席所說有理。但依屬下看來,太祖真意當指北方。君不見太祖成祖兩朝,趁西南夷人不服,官軍過后皆收土設官?”
王之臨一愣,隨之駁道:“你也說是太祖成祖兩朝,那該知道兩朝的赫赫武功,如今可是什么光景?北虜東虜、陜西流寇并起,衛所敗壞…”
說到這兒,王之臨再沒有說下去的心思,長嘆一聲后搖頭不語。
郭保感覺自己被王之臨小覷了,好像就只是個片面之人,遂漲紅著臉道:“有兵憲領導下的檔軍,何愁…”
“郭副主任,此事留待以后再說。”
葉宰心里其實挺贊同郭保的意見,一個國家哪有不好的土地?少一點都不行,多一點也不嫌多。不過,為了給王之臨留面子,只得出言制止。
然后漫不經心道:“沙馬不回來就算了,最好一輩子都躲在外面。我們眼前的大事,是先苦練內功,以待時變。就這樣,散會!”
(今天感冒加重,只有這一章了,抱歉。)